在兰斯的煽动、引导、教唆之下,本来被排斥在索多玛研管会圈外的冒险者们联合起来,奋勇杀进了荒脊哨所的核心地带,并与太古时代就留守在这里的侏儒一族发生了激战。混战中,双方各有伤亡,也有无辜的魔兽牵连在内,但这些都是发生在“公正”大义之名下,可谓是不得不然的损失,善良的兰斯也不太在意。看到有这么多勇敢无畏的冒险者站出来,为了自己的权益而战,兰斯心里是很高兴的。大众意识的觉醒,不也是牧师的努力方向之一吗。
不过,过分的热情难免导致意外。原本维护著地下城正常运转的仆役红帽子也被清光,这直接导致荒脊哨所维护的执行机体,微型科魔机回收者,彻底陷入癫狂状态,把整座地下城的机制搅得一塌糊涂,这就不是兰斯所乐意见到的了特别是在他本人,和他可爱的小雅、雅希蕾娜小妹妹也受到波及的情况下。
亿万计的回收者从停机坪深处的通道涌出来,狂乱的扑向众冒险者,将之吞没,可怕的场面犹如炼狱一般。早预先加持了各种强化神术的兰斯一边狂奔逃命,一边也忍不住被冒险者们的尖叫声所吸引,不停望向身后。回收者们叠成一张移动的红地毯,把越来越多的人卷在下面,形成一个个小隆起,活像新堆的陋坟。只是里面埋著的人尚没有死,惊叫不止,恐惧混乱的精神流也随之四下飞溅。这些精神流对拥有超灵感的兰斯具有相当威胁,他本能的逃离精神体乱流的波及范围,尽量逃向地下城的高处。回到了原来的阶梯处时,已将机械虫群落下近百米。
雅尼和雅希蕾娜两个女孩都被他拉了上来。小雅吓得紧紧抱著兰斯的胳膊,瑟瑟发抖,而雅希蕾娜却一点也不害怕,总想回身冲到机械虫堆里,把肥猫咖啡救回来。非常遗憾,兰斯没有第三只手去救别人,因此可怜的学者纳瓦什被丢在停机坪大门里了。
兰斯闭目为纳瓦什祈祷了两句,把小雅希蕾娜拦腰抱了起来,奋力跃上巨型台阶。
此时,除了达席克等几个身手最好的战士和一些提早施展了加速术和猫之敏捷的魔法师勉强跟上兰斯的步伐,冒险者大队已基本被回收者淹没了。红色的潮移动渐渐放缓,在停机坪入口处堆叠起来,远远看去,活象一团不停蠕动的超巨型史莱姆。偶尔有衣冠不整的人从史莱姆肚子里吐出来,一溜滚到台阶边上。兰斯注意看了下,发现吐出来的都是穿长袍的法师。这些人衣裳大致保持完好,但扣子、腰带、戒指饰物等却腐蚀得厉害,皮肤上除了回收者爬行时留下的细小划痕,没有受伤的痕迹。兰斯注意观察了他们的精神体,代表恐惧的黄颜色已充满了整个精神内核,但也仅此而已。这些人的精神体还是完好的。
也有穿重铠的战士从回收者堆里跳出来的,全身上下里了厚厚一层回收者,把整个人包成了金属魔像样。更多的回收者突的穿出来,把战士拖倒在地,又堆成一个新的小山丘。
达席克指挥身边的几个战士,借台阶的有利地势,迅速组织了防线。回收者的体积非常小,穿刺类的武器起不到多大效果,连达席克的斗气也收效甚微。并且因为科魔机的魔法抗性,魔法师也派不上用场。唯有锤子之类的钝器才有用。达席克便叫魔法师将石阶轰散,再由战士们捡大块的碎石丢下去。这一招非常管用,回收者好像不怎么懂得闪避,一块石头下去便砸碎了一堆。
停机坪的深处,也有一个魁梧的身影不时从回收者的海洋里跃进跃出,拿著一根短铁棒似的东西胡乱的挥舞。微型科魔机破坏、爆炸发出的烟雾和火光在无数回收者金属表面上反射辉映,极其显眼。兰斯把听觉集中在那人身上,听到诸如“俺”、“十好几辈人”、“妈妈”之类熟悉的单字,果然是勇猛无双的女巨人塔彼伊斯。
兰斯没心思分析塔彼伊斯跟回收者争辩什么。他奇怪的只有一点,回收者好像不想吃掉塔彼伊斯,极力要把她吐出来。这很反常,因为通过观察得知,回收者主要包围战士,魔法师大多不用逃也没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回收者堆的蠕动越来越慢。吐出的冒险者则开始增多了。达席克分配出几个人手抢救伤员。
救出来的人,多半吓坏了,歇斯底里,但却没有真正的伤者。镇定下来就能重新投入战斗。
有人扯住了兰斯的衣角。低头一看,原来是纳瓦什。学究头发蓬乱,脸上有两块淤青,是在地板上碰出来的。纳瓦什眼里却闪著快乐的光。
兰斯急忙把纳瓦什拉上了台阶,小雅也跑过来帮忙。学究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兴奋。
“你没事可太好了!我们都在担心你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纳瓦什大笑道,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兰斯眼前。是一根格庭根特制的金属笔,表面上坑坑洼洼,如蝗虫啃过的麦杆,露出里面木制的芯来。
“金属!”兰斯一下子就明白了。
“对!金属!回收金属,回收者唯一的职能。它就是为了这个生产出来的。发疯了,也只会吞食金属而已。不加选择的吃。”
“本来就是啊!”小雅希蕾娜插嘴道,语气里带著埋怨。兰斯注意到,原本系在少女纤腰上那条漂亮的银腰带不见了,裙子披散著,雅希蕾娜用两只小手拉著裙边儿才没掉下来,少女的脸颊一红︰“都怪哥哥,不让人家去救咖啡。咖啡的项圈牌是金属的,它一定吓坏了。”
兰斯从袖子上扯下一条,充作腰带,帮小雅希蕾娜扎上。忽然,一道白影从阶梯下高高跃起,在兰斯身上踩了一下,钻进雅希蕾娜怀里,“咪呜咪呜”的撒娇。咖啡回来了,脖子上的项圈从中间断了,披肩似的耷拉在肥躯上。看那猫的眼神,不觉得它受了什么惊吓。
混乱态势缓慢的平复下来。达席克和另外两个蝎尾飞狮的人组织人手,把小件金属制品集中起来,不断搬到台阶更高处,剩下的人则手持石块、木棍,冲进回收者里救人。
这时,一大半的回收者已吃饱了金属,落在地面不动了。纳瓦什推测,根据本来的程序,回收者满载后,该由专门的红帽子负责引导它们,把金属液带回停机坪内需要维修的大型科魔机上。现在没人管,回收者便进入了待命模式。
不过在动的回收者还是很多,达席克等人并没有好的办法对付它们,行进十分艰难。兰斯想,既然回收者不伤人,干脆等它们吃饱算了,那些被困住的冒险者,只需事后安抚一下就好,犯不著现在救他们。于是很小心的躲在后面。
女巨人塔彼伊斯在回收者群里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脚边堆了一尺厚的金属渣。由于她进入了狂暴状态,达席克等人都不敢靠近她,只好绕道而行。女巨人一面乱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仔细听了几句,似乎回收者把她妈妈的妈妈留给她的流星锤吃掉了,就是她手里那根短木棍。
回收者不攻击塔彼伊斯,是因为她穿著土制皮甲的缘故。
在微型科魔机的蜂群中,也找到了银色双闪,琼。女战士是极少数还保持著镇定的人。只是,她原有的那套银锁子甲都被回收者吃掉了,身上只剩两件单薄的内衣。常年修习武技的琼,浑身上下充满了健康的美感,跟兰斯身边的少女们大有不同,很值得一看。
当琼的脸庞变得红彤彤、像熟透了的柿子时,牧师善解人意的脱下外套扔给她。琼感激的看了牧师一眼,点头表示谢意。
不知过了多久,大多数回收者或毁坏、或丧失活动能力,剩下的对冒险者们无法构成威胁。安抚受惊吓的冒险者成了最主要的工作。
兰斯在一群衣衫破碎、头发披散的女冒险者们中间走过。很多年轻少女在哭泣,听到她们低低的呜咽声,心下感慨不已。
身手再怎么高超,终究是胆小的女孩子,要求她们跟男人一样战斗真是没道理。嗯。等我圣神教发展壮大,非在全国公布一条法令,禁止教授女性武技、魔法不可。
不。这条法令,该推广到全大陆范围才对。神的恩慈是无私的,岂能厚此薄彼呢。牧师想道。感受到崇高的使命感,和肩头的无形压力,他顿时又充满了力量。
琼、塔彼伊斯一队重新集结,占领了荒脊哨所大停机坪。里面并没有侏儒的卫兵,也没找到尚在运作的传送装置。有的只是满地的回收者,和上千台大大小小的战斗科魔机。
琼已经筋疲力尽,达席克便接过了责任,独自往仙妮那里报信去了。冒险者们就地休息。作为对太古知识了解最多的人,兰斯和纳瓦什义不容辞的担负起科魔机的调查责任。
兰斯和纳瓦什将科魔机粗略的归类,侏儒用的小型机有四百台左右,人类用的将近五百台,其中有二十台超巨型科魔机。很多科魔机表面涂著一块一块的铁砂,兰斯知道,这是失去引导的回收者留在上面的。想起刚刚被大群机械虫追逐的场面,他不禁有些后怕,随手抓了把铁砂放进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吧。
人类用的小型科魔机在背部设有圆形的基座,似乎能弹出外置的控制台,侏儒的科魔机控制机关则全部设在内部。
奈何无论两人怎么努力,也打不开科魔机的门。焊缝非常精细,稍宽一点的刀刃就挤不进去,更别说用手指扳开了。门的最底端设有一个巴掌大笑的水晶球,一半露在金属壳外。纳瓦什认为这是身份确认装置,只要输入正确的精神力信号,门就会自动打开。
两人找了几个幻术师过来,试图以信号反馈的方式分析开门密语,未果。纳瓦什又说,这些科魔机储存的魔法能量已经用光了,要打开门,先要给它们充能,开始上上下下的寻找科魔机的储能装置。兰斯虽然不以为然,也想不出别的观点,就随纳瓦什瞎搞。学究每找到一个看似能够输入精神力的点,就命令身边的幻术师输精神能量进去。幻术师们逐个逃掉了。
“这是在干啥?俺来看看?”塔彼伊斯跑过来,打搅纳瓦什的工作。女巨人脸上充满好奇,神采奕奕的,一点也不像刚经历了战斗。
纳瓦什不屑的瞥了塔彼伊斯一眼,回过头去不理她。
“我们在尝试打开科魔机的门,塔彼伊斯会长。”
塔彼伊斯把手放在科魔机的触角上摩挲︰“这东西可不错!细细滑滑的,比家里的海豹骨凳子还要好。带回去给妈妈,妈妈一定会高兴的。”
纳瓦什哼哼一声,从科魔机肚子下钻到另一面去了。
“哦,那个是不错,塔彼伊斯会长。不过我猜,里面有更好的东西,问题是我们打不开这扇门。”
“这个是门吗?”
“嗯。我们在尝试把它撬开。”
塔彼伊斯抓住了门的两个边,把指甲插进门的缝隙里,大吼一声。一阵细碎金属变形断裂的噪音像锥子一样扎进兰斯的耳朵,真是难听得要命。兰斯赶紧捂著耳朵逃远点。
塔彼伊斯把金属门掰了下来,丢在地上“砰”的一响。看得旁观的幻术师们咂舌不已。也不知这女巨人的指甲是什么成分,居然比大多数纯钢匕首都结实。
兰斯松了口气。有时候,蛮力还真比什么都好使。
科魔机内部非常狭小,只有两个并排的皮靠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像塔彼伊斯这样的巨人不要说是肯定进不去了。
纳瓦什像甲虫一样在靠椅上爬,嘴里不停嘟哝著。兰斯只好站在外面看。很多冒险者听到声音聚过来看热闹。
纳瓦什摸了半个小时,失望的钻了出来。里面干净极了,连精神力输入装置都没有,只在左侧座椅正对的前方发现一个浅浅的圆形凹槽,纳瓦什认为,那是某种嵌入装置,很可能是科魔机的控制机关,无疑,几百年前就被人拿掉了,这些科魔机都处去保管状态。
“真是烦人!既没有控制装置,也没有储能装置!这东西是怎么搞的!”
“空壳?”
“现在看来是这样。我们得拿侏儒的机体对照一下。根据我纳瓦什天才的推测,侏儒的科魔机处于待命状态,毕竟荒脊的侏儒还在嘛。”
兰斯又拜托塔彼伊斯翘开了一台侏儒用科魔机。果然,侏儒科魔机里面有一整套复杂的装置,拉杆、旋钮、闸式开关一应俱全,座椅前方还有显示水晶球,将整个科魔机内部添得满满的。
纳瓦什这下可满意了,立刻像泥鳅一样钻进去研究。由于里面空间太小,学究的下半身留在科魔机外,一扭一扭的,十分滑稽。
“老天!老天!”纳瓦什闷声闷气的感慨道,“这玩意真是复杂!学院里从没拿到这么完好的东西!”
显然,纳瓦什已经陷入研究的狂热中,什么都不管了。兰斯却不能像纳瓦什一样专注于科魔机技术研究。他要考虑的事情多得多。
看外形,侏儒和人类使用的科魔机的差异并不大,显然是由同一所魔像工厂生产出来。但两种科魔机内部构造何以有如此大的差别?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也正是关窍所在,要把这些太古文明的结晶复活,掌握在手里,必须要比别人先行一步。
毫无疑问,谁拿到了这些科魔机,谁就将主导未来芬顿势力变化的走向。按现在的情况,取得这批科魔机的,十有八九是主持者英仙冒险者联合会,一个新生的、尚未进入成熟期的松散组织。
这可不太好。牧师皱起了眉头。英仙是个混乱的组织,目前也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从某种意义上,这种行会行为不具备理性,是最不可预料的。
像科魔机这种极具破坏力与威慑力的东西,被任何政治组织得到都极其危险,理应收归仁厚为怀、与世无争的慈善机构,圣神教教廷管理。
要达到这个济世救人的目的,有两种途径可行︰一是混进英仙联合会内部,从暗中掌握这个组织,一是努力拖延英仙真正获得科魔机的时间,尽快把教廷的势力发展壮大,以知情者的身份对英仙施行威压。或许双管齐下也是不错的选择。
仙妮、琼、塔彼伊斯。这些只是有勇气、有行动力的女冒险家而已,论及权谋斗争,兰斯在七岁的时候就胜过她们许多了。绮丽丝相对狡猾一点,但她的立场是在蝎尾飞狮团团长达席克之下的。达席克是正直骑士,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牧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一日,纳瓦什的科魔机研究未能取得什么进展。学究太过专注于技术本身,对实用性却没有兴趣。对纳瓦什来说,空壳的人类用机型显然没有构造齐全的侏儒用机型有趣,因此他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侏儒机型上面。琼和塔彼伊斯战士出身,对太古技术一窍不通,躲得远远的。这样的发展对兰斯有利,自然也不去干涉。
达席克与仙妮取得了联系。绮丽丝带著一部分人过来停机坪,作为交换,兰斯、隆巴多等人则回到原索多玛研管会的生活区。纳瓦什因为要做研究,没跟兰斯一起走。
到了原研管会的生活区,意外的遇见了黑衣法师会的人。在前两天的战斗中,黑衣法师会没受多大损失,只一名低级别法师受伤,克鲁索、桑德拉奇都安然无恙,只是情绪比较低落,没精打采的。
一问之下才知道,现在冒险者中掌权的是仙妮等英仙联合会的干事,先前由索多玛研管会带入地下城的冒险者,人数虽不比英仙会员少,可因为受了人家的恩惠,另一方面又不及人家团结,地位上难免落在下风。眼下,女人们趾高气扬,男人们低三下四。除了安切洛蒂等少数几个,男人几乎都被分配了杂役的工作,包括清洁、炊事等等。昨天盖西迪在厨房里被滚烫的汤水烫伤,呻吟了一夜。苦修法师们一向特立独行,哪受得了这份闲气,正商量著是否要放弃地下城的宝藏,集体撤回幽木国总部,向布拉德大人请罪。
兰斯考虑到现在局势尚不安定,一旦发生什么冲突,这些苦修法师跟自己交好,都是不错的帮手,当然不能放他们离开了。于是再三劝解,以“磨炼”的大名压在众苦修法师头上,“此时的烦恼正是上苍的赐予,要提高众位的精神耐力”云云,说得众苦修法师幡然醒悟,纷纷顿足捶胸,拉紧腿上的皮带,赌咒发誓说,不管仙妮那婊子如何刁难、折磨,为了苦修法师的名声也要忍到最后,绝不做临阵脱逃的小人。兰斯感慨一番,表扬了众人的勇气。
又听说,矮人和可怜盗贼,一进入荒脊哨所就和苦修法师分开了,现在下落不明。这真是不大不小的遗憾。铁锤布朗、可怜盗贼也都是有用的人,兰斯很需要他们的友谊的。只有祈祷他们能安然无恙了。
兰斯向克鲁索咨询了战况。此时,人类与侏儒的正面对抗已基本停止,只在侏儒城的门口偶有零星的战斗。大多是斥候型科魔机出来探路时跟人类斥候发生遭遇战。这种斥候机型战斗力有限,只能放几下精神波冲击。相反,留在侏儒城门口的人类可全是顶尖的猎人,陷阱高手。当第三台斥候机型落入人类的陷坑之后,侏儒们再不敢露头了。看来,失去红帽子,给侏儒们造成的麻烦远比给兰斯这一方造成的麻烦多得多,似乎连战斗补给都难以完成。
在绮丽丝倡导下,人类采取了保守的围城战术,并不贸然攻击侏儒城。这战术相当稳健,要知道只要能拿下荒脊哨所,就是名垂千古的大功绩,不必急在一时。
以仙妮的性格,自是不愿坚守,绮丽丝能说服仙妮真出乎兰斯的意料之外。一方面,绮丽丝的谋划、动员能力不可低估,另一方面,仙妮性格虽然火爆,一遇大事,却懂得谨慎隐忍,多吸取他人意见,也是难得的优点。令兰斯心生佩服。
不过,兰斯对仙妮的好感并未持续多久。第二天,兰斯就被分配了巡逻任务。一个女兵给了兰斯一份简略地形图,叫他到指定的位置巡视,给地图补白。那是个年过四十相貌平庸的粗壮北方女人,因看到兰斯不够魁梧,就一点都不给他好脸色,颐指气使的让牧师憋了一肚子火。
兰斯好不容易才保持著优雅的仪态,缓步走出临时帐篷。一个身材修长、英气逼人的中年战士早站在门外等著了,看到兰斯出来,微微一笑。兰斯吃了一惊,原来他的搭档竟然是蝎尾飞狮团团长达席克。
北方女人看向达席克时,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恭谨︰“大人,让您久等了。这个人磨蹭得很,恐怕会拖您的后脚,要不要我向绮丽丝大人申请,为您更换搭档呢?”
达席克摇头道︰“不,千万不要。在巨龙山百里之内,再没有比这位兰斯先生更加从容不迫的人物了。能与他一起行动可是求不得的荣耀呢。”
“您太高看我了吧,达席克团长。”兰斯故意看了女兵一眼。兰斯的眼神,杀伤力可著实不小,冷嘲热讽近在其中,一瞥胜过无数言语了。那女人顿时为之气结,愣了半晌,终于向达席克点头,气呼呼的走了。
等女兵的脚步声消失,达席克朝黑暗处打个哈哈,笑道︰“兰斯先生,你可知道,你让人不开心的能力,或许比你让人开心的能力更高几分呢!”
“圣神在上!我这个人可一向是率性而为。”
两个人一起离开生活区,走进幽暗的洞穴中。当最后一盏照明灯消失,达席克点起了火把。经年累月,水流侵蚀,灰白色的石壁上留下一道道打磨光滑的沟渠。在他们脚下石缝间生长著茂盛的菌类植物,踩上去软软的,有一种奇怪的恶心的触感。
兰斯停步,问达席克︰“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叫声?”
达席克静静的听了一会,摇头︰“没有。”
“是我弄错了吧。总觉得,脚底下的这些植物会叫似的。‘呜呜’的鸣声。”
“可能是‘它们’生长的声音。”
“它们?”
“红薰。我们在外层区域见到过的。”
兰斯蹲下身,用手指从石缝间拨出一丛植物。的确是红薰,层叠的棕红色叶片,像一把把小雨伞。
“想不到,荒脊哨所内也生长著这种植物呢。侏儒们用它来做什么,食物吗。”
“这你可就错了,兰斯先生。它们是昨天才生长出来的。我怀疑是我们带下来的种子。”
兰斯起身,四下环顾。仔细一看,不只是脚下,侧面的石壁、甚至头顶都生长著无数红色的薰,数量多得惊人,几乎把整个石壁变成了红白相间的底色。兰斯不相信的问道︰“一天之内长了这么多?”
“确切的说,是一夜之间。当然地下的日夜分得不很清楚就是了。”
“喔……”兰斯含糊的答应著,看了看地图,带头向前走。达席克也快步跟上。
向前走了一段,身边的红薰已生长到尺余长,几乎把地下洞穴变成了茂密的林丛。达席克手中的火把自觉不自觉的放低,照亮了脚下的红薰。那些胖胖的伞在摇曳的火光里翻卷,仿佛在吸食火的能量一般。
兰斯开始有一种可怕的认知︰并非此处的红薰比彼处的更茂密,而是在他们走路的时间里,红薰生长得这样茂密了。
只要走一段回头路就能证实他的推断是否正确,但兰斯并不愿意去验证。
兰斯不禁联想起红帽子之死和回收者的怒潮。仆役、规则。地下城已失去控制。它是完全建立在某个在现代芬顿人看来玄妙无比的根基上的,只要打破了系统的某一环,整个体系就无可挽救的倾斜、崩坏。红薰或许就是另一个危险。
“兰斯。”达席克忽然叫兰斯的名字。兰斯敏锐的注意到,达席克把敬称省去了,这是一个想要拉近关系的信号。
他回过头看他。蝎尾飞狮团团长手持火把,稳稳的站在原地,像生在地上的一根石笋。没有表情,自然而然的生出威势。达席克站在那里,能够撼动他的,大陆上绝不超过五个人。
“怎么?”
“我直接说好了我希望你能加入蝎尾飞狮佣兵团。”
火光跳了一下。也许是错觉,达席克身后的红薰丛颤动起来,向四面八方伸长。冷硬的石壁,黑色的影子,蠕动著的红薰,刹那间,四周的环境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兰斯明白了,达席克成为自己的搭档,当然不是偶然的。绮丽丝第一次使用了她作为英仙冒险者联合会会长之一的权力。
此地只有他和达席克两人。兰斯知道,他必须好好斟酌自己的回答。否则明日这里的红薰会长得更加茁壮。而滋润了泥土的显然不会是达席克的血。
兰斯谨慎的说︰“我可否询问一下,蝎尾飞狮佣兵团是个怎样的佣兵团?直到一个星期前,我对你们还一无所知。”
“骑士。”达席克郑重的答道,语速一顿,似乎给兰斯足够的思考时间,“我们蝎尾飞狮是本著真正的骑士道行事的,是不授勋、不世袭的骑士。我们不为了当权者的恩典,或伪王血统里虚妄的荣耀而战,支撑我们意志的,乃是唯一、至大的荣耀。”
“你们信仰什么?”
达席克点点头,仿佛在认可兰斯的诚恳表达。从背后的背囊取出一把一尺余长的短剑,双手握著剑柄,向地下一杵。那是把朴素的短剑,剑刃、剑柄很宽,是普通长剑的规格,使得整体看来有点古怪。
断剑。兰斯想到了这个字眼。
“正义。”
兰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楮,又赶紧压下眉头。正义?这是何物……
达席克的眼光何等锐利,当然注意到兰斯眉间的怀疑。还好,达席克倒也不生气,反而耐心的给兰斯解释起他的正义是什么。
“正义是我王的指引。众神之下,唯有王上一人。凡人皆平等。无论所谓贵族、权臣。我等的骑士道,便是要铲除这世间一切的不平,以恭迎我王的回归。这即是我等的正义与荣耀了。”
兰斯鼓足勇气问道︰“但你刚刚说,不为了当权者的恩典而战。”
“问得好。”达席克赞许的一笑,给兰斯吃了颗定心丸,“我等是为真王而战,不是为伪王而战。如此你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当今的芬顿国王,不是真的王吗……”
“他当然不是真的王,只是圣心城的贵族罢了。在神罚之时趁势而起,盗取神威之人。比寻常无知之人尚有所不如。我所信仰的王上,是人类唯一的正主,狮心王的后人。”
“狮心……”
兰斯记起,纪元时代的人类联盟的王旗,正是白树、飞狮的图案。人类联盟的国王也称为狮子王。原来如此……蝎尾飞狮团的确是骑士,他们是纪元时代的骑士,不是芬顿王的骑士。教典中对此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分立之战的最后一日,信奉黄昏的狼群护佑著狮子的幼子,一者逃入南方的森茂之中,一者遁入北地荒原。”现在看来,蝎尾飞狮是狼群的一支没错了,听达席克的说法,狮子王的后人被他的前人们弄丢了吧。所以才“恭迎我王的回归”。
达席克继续道︰“一千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狮心的传承者。与此同时,以我们的微薄之力铲除世上的不平,以敬候荣耀重临大地。为了大义,我们甘愿自贬身份,舍弃作为骑士的尊严,以游侠的姿态游历星落各地。骑士化身为魔兽,飞狮之仆,蝎尾之猛毒,所谓‘蝎尾飞狮’了。”
兰斯点头道︰“难怪你们的标记是蝎子。”
达席克终于笑了,“是的。我们名为蝎尾飞狮团,可是徽记上却没有狮子,原因就在与此。我了解,说了这么多‘正义’,生在伪王时代的你,可能未必能一下领悟到。换个说法好了,在真王现世之前,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铲除世上的一切不平等。除了王,再没有其他人有权力奴役、命令。譬如眼前的费伦镇,有那么多辛苦而麻木的矿工家庭,这当然是不公正的。我有责任告诉人们,他们并不比那些贵族老爷轻贱,也不比远在千里之外的伪王家族轻贱。除了真王,他们没有义务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兰斯心想,矿工不是因为尊敬芬顿王才没日没夜的挖矿干活的吧。对矿工们来说,搬家或许会好一些?再说,阿穆尔的塞弗伯爵不是因为尊敬芬顿王才逼迫费伦矿工干活的呀!说到正义,与其说服矿工罢工、暴动,还不如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收入。为了掩饰真实的想法,兰斯一个劲的猛点头,看得达席克十分满意。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正义了,达席克团长。可是,请恕我直言,我并非骑士团后裔,到刚才为止,也不是真王的信仰者。那么,为什么选中我?”
达席克的神色骤然变得很冷︰“你必须要明白,兰斯,不是我选中你。选中你的是绮丽丝。她可能错了,她以往一直是对的。”
兰斯刨根问底的追问道︰“噢?那么,绮丽丝是如何看我的呢?”
“她认为你非常有说服力。你不是骑士,这是毫无疑问的,你和那些无知的,受到伪王欺骗的人们不存在距离。她认为你可以很轻易的使人相信一件事,即使你本人都不相信。这正是我,作为蝎尾飞狮团的团长应该具有而没有的能力。”
兰斯的唇边不免现出一丝冷笑。骑士,果然不是傻瓜的同义词。此时的达席克看起来就像一个商人,一个思路清晰的商人。达席克是个真正的团长,但运筹帷幄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任务,一个女人。
达席克收起了短剑兰斯觉得那可能是一个荣誉的象征以谈判者的姿态望著兰斯,“我该讲的都讲完了,兰斯。我衷心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伙伴。一百年来,你是第二个得到这个荣誉的被蒙蔽者。你的答复是什么?”
兰斯终于轻笑出声。他向后撤了小半步,使整个身体的重心后移,成为蓄势的姿态。他右手缩进袖子里,碰到了他的小法杖。
“我拒绝。”牧师微笑著说。一滴水滴从他面前滑过,落在棕红的薰丛中。
达席克的肩膀一抖,衣裳的纹理间透出闪耀的苍蓝色光芒,一眨眼就消失了。达席克的脸色连续变化了几次,有一瞬间,兰斯清楚的读到,达席克似乎要劝诫自己,以一个惋惜的高姿态,最终,这个没落骑士团的领袖又回复了冷漠、郑重的表情。
“兰斯先生。你知道你的回答代表著什么?我劝你重新考虑一次。”
我当然知道了。兰斯在心里说道。蝎狮骑士的存在对芬顿王家而言,是不可饶恕的异端分子,势必要集中大军剿灭。因此,知道了这个秘密的人,如果不能变成同伴,就只有让他从世上消失。不过,我就是要赌一赌运气。我既要得到蝎尾飞狮的友谊,同时又被你束缚。我相信我有这个资本。
兰斯略略整饰了一下衣襟,冷酷的答道︰“对不起,骑士大人,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知道你们秘密,更使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正义,信仰,人人都有不能舍弃的东西。因此,我只能拒绝你的好意。”
兰斯的回答大大出乎达席克的意料。通过几天的观察,他早已认定兰斯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人物,万事以利害为先。他邀兰斯加入蝎尾飞狮团,本来也是抱著相互利用的念头。可此刻看来,兰斯有著他所不知的一面。
“即使以死亡为代价?”达席克眯著眼楮,打量著牧师的面孔说。
“是的。所谓信仰,是不能背叛的。对于这一点,你想必比我更能理解。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并在她的神案前立誓。我无法再把自己的信仰收回,再献于另外一尊神祗的祭坛。甚至是人类的真王。”兰斯缓缓转过身,背对达席克,“来吧,骑士。用你的剑来封缄我的忠实。”
兰斯竭尽所能,摆出一生中最英勇无畏的姿态。生死关头,他的精神体不自觉的向外发散,将周围十米方圆的区域笼罩其中。他无须回头,也能读到达席克心中的犹豫与怀疑。不过这反而增大了他的痛苦,使他了解到自己是个多么胆怯的家伙,想要立刻逃掉,并且以后再也不冒风险。
沉默片刻,达席克终于没有运起斗气,问道︰“你的信仰是什么,兰斯?你曾宣誓效忠芬顿王室吗?”
兰斯知道,他赌赢了。达席克既然这样问了,他就再无可能向兰斯挥剑。一阵后怕突然袭来,几乎让兰斯双腿发软。他努力摆出一副虔诚的姿态,扬起面孔,对著额前的石壁,那儿也有红色的薰类植物茁壮生长著。
“芬顿王室?哈!怎么可能!不过是乱中取势的草寇而已!要我把忠诚献给那种渺小的人类,还不如让我去死!”话虽这样说,若是芬顿的王族就在眼前,兰斯难免另有一套说辞。
这几句说得达席克非常满意,不禁赞叹出声。
兰斯微微弓起腰,对著面前的石壁顶礼膜拜。白色的圣光从他双肩升起,幻化成一对纯白的云雾羽翼,在幽暗的洞穴中熠熠生辉,犹如一朵绽放的圣莲。
达席克见惯大风大浪,却也被眼前的神迹惊呆了。这是只有最高阶的牧师才能施展的圣言术的前奏,以兰斯的实力,再往下前进半步也不可能,但达席克这等流亡骑士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相信世上有唯一的真神。我是泰戈尔的牧师。”兰斯缓缓转过身,用一双悲天悯人、使达席克觉得仿佛整个苍穹俯下身躯,向他垂怜的眼楮凝视达席克,“世上最后的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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