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修长的监长西米塔尔走在前面,步伐中带著一种强烈而不张扬的自信,仿佛一只壮年期的猎豹信步走过自己的猎场。
牧师根据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判断,这是一个极端有主见、不轻易受他人影响的角色,与他打交道,越简单直接越好,而且,不能抱有一丝侥幸的幻想。
这样自尊自信乃至自大的人,是从不怜悯他人的错误的。
他对自己的判断永不怀疑,不会害怕妥协,听命于瓦勒宰相只是他与他的道路暂时重合的结果。
兰斯考虑了一下,决定放弃对西米塔尔的刺探与蛊惑。兴趣转移到西米塔尔佩带的兵器,四把古怪的匕首上面。
最长的一把、带著一排并行锯齿的匕首吸引了最多的注意。无疑,如果这是一整组匕首,那这一把便是其中居于主导地位的,类似于黑石国双弯刀中较短的弯刀。
仔细观察,匕首锯齿的尖端带著精细的螺旋状凹纹,而另外三把短匕首的剑鞘上各有一个圆帽状的凸起,似乎是某种套扣,与带凹纹的锯齿相对应。由此推断,这几把精细的武具不是矮人族的造物,它们更多的带著纪元时代文明的色彩。
根据《魔法武具的研究与发展》一书中的说明,规则螺旋凹纹的结构虽简单,加工工艺却非常复杂,乃是太古文明的遗物之一。即使在远比今天发达的纪元时代,也不能制造出这种物品。
据说,圣剑也是太古时代的造物,这也是它为什么能抵抗任意魔法攻击的一种解释。
兰斯并不认为西米塔尔是圣骑士,那组匕首也不该是圣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不过他越来越肯定,西米塔尔是伦伯底中他最不想正面对付的角色,逃狱最好不要在监长眼皮底下进行。
自打进入伦伯底,这是他第三次更换牢房了。没有得到杰佛里事先通告,兰斯心里有点不安。但是他知道,杰佛里的阶级不够进十四层以上的,自己迟早要单独面对瓦勒。
上午阳光照在红铜样的剑鞘上,反射出奇妙的七色光彩,脚下的石板不知何时变得很硬,发出哒哒的短促而清晰的回声。
兰斯跟著西米塔尔踏上螺旋状的阶梯,越过新狱堡十四层,向十五层,也就是伦伯底的顶层前进。在楼梯间的尽头,三面棚顶被一扇巨大而弯曲的彩色天窗所取代,光从天窗倾斜而下,把楼梯间分成两个对比强烈的世界。没有尘埃,没有声音。
脸上有阳光微微的暖意,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向天窗看。抽象成无数棕红色、翠绿色彩块的人形,一个是圣者彼耶明,一个是天神圣女西奥尼斯。在圣神教的每一本大部头的经典内页都有相同的画面。
难以索解的是,西奥尼斯在精灵的语言里,却代表恶魔之王。
稍稍凝束心神,与在下层楼梯间里跟随的亮羽联络,发现黑鸠的全部精神都被石缝间透进来的风声给吸引住了。
“主人!这么高的地方,亮羽只在年轻时飞到过几次。永世刮著风速超过十五米的大风,云朵一刻不能停留!除了亮羽,再没有哪只小鸟能飞到这么高的地方!他们却把城堡建这么高,真是难以置信!”
“别吹牛了。能飞这么高的鸟肯定不少。”
“不!主人!你不知道!你对飞行全然不懂!亮羽真的很厉害……”
西米塔尔推开雕琢得很华美的白色大理石石门,将伦伯底狱堡最高层的面貌展现在兰斯眼前。
眼前的大厅高达十数米,全部由磨光的大理石和水晶石交替的砌成,地面上镀了一层金,光可鉴人,而大厅天棚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几乎都是色彩绚丽的彩窗,只有八根银灰色的金属梁柱嵌在天窗里,构成骨架。
一瞬间,兰斯还以为来到了传闻中仅次于极乐世界的星落大教堂呢。
在大厅中心,是一对儿背向的魔法传送装置。虽然也是镶满珠玉,却无法掩饰装置本身的复杂笨重,跟诺伊斯房间里那个完全是一个档次。
西米塔尔指了指其中一个传送装置,要兰斯先上,自己随后。他念出一个单字咒语,启动了魔法装置,将二人传送进狱堡顶层的内部。
伦伯底新狱堡顶层的面积不到其它各层的一半,整体上是个环形走廊的机构。除了祭奠大厅,典狱长办公室,贵宾室和伦伯底魔法机构控制中心之外,只有三间囚室。
囚室与办公区分隔开,整个空间是全封闭的,除传送装置外,没有任何进入的方式,还佐以各种魔法侦测系统全面监控。
关在这的囚犯都是国家毁灭级别的重犯,普通叛变的公爵都没有这个资格,只能住十四层。从某种意义上言之,能关在伦伯底顶层,也算是芬顿王国所能提供的最高荣誉。
兰斯一进入这片区域,立刻感受到十几束视线从各个角度齐射过来,十分难受。环顾四周,发现在小小的回廊之中,竟有十几颗监测水晶球挂在棚顶与墙壁的交界线上,交叉的监视著自己。
西米塔尔走向中间的囚室,用钥匙打开了门。门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西米塔尔指著门内说:“今天你得住在这,牧师,或许明天也是。”
兰斯不说话,走进牢房。门随即关上了,整个囚室既没有窗子,也没有光源,顿时一片漆黑,不能视物。监长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彻底消失了。
兰斯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亮羽那边。黑鸠埋伏在金壁辉煌的大厅里,看西米塔尔是否用暗语关闭传送装置。
西米塔尔没有那样做。他只是踏入另一个传送装置,以相同的咒语启动,传送到其它区域去了。
兰斯命令黑鸠到狱堡外寻找潜入办公区的方法最重要的是伦伯底的魔法控制中心,他想知道上层对整个狱堡的监控达到何种程度,有无漏洞自己摸索著向牢房深处前进。
在一片黑暗中,一切都已沉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的响。怦,怦,怦,怦……
墙壁并不光滑,密布著无数细小的洞眼,闭上眼楮想象,仿佛能看到整块整块的青石板,在高处硬硬的风里侵蚀著。
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人是怎样生存的?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是源于虚弱,还是黑暗本身?
他忽然不想向前走了,就顺著墙坐下来。像这种时候,还不如把感观附在黑鸠身上,指挥对办公区的调查。
怦怦,怦怦……
猛然间,兰斯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变了,每一声心跳都带上轻微的回声。但,那不可能是回声。那是别人的心跳。在这囚室里尚有其他人存在。
他感到有些恐惧,屏住呼吸,静静的听。果然,心跳声渐渐错开了,他的心跳在加快,另一个人的心跳节奏则一直很慢。慢,而且轻,所以刚进囚室时才没发现。此时发觉,是由于目不视物,听觉格外敏锐的缘故。
的确有人。
那又怎样,不过是另一个囚徒,又一个高尔察克而已。兰斯这样想著,给自己鼓劲,大声问道:“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他著意听著对方的心跳,没有一丝改变。似乎对方并没有在听。
兰斯向里面爬了两步,又问一次:“有人吗?里面……”
一个苍老的、喉咙里像塞著东西似的声音答道:“滚开吧,瓦勒的手下。”
这个声音,一下子把兰斯惊得呆住了。他太熟悉了,无论再过多久也能清晰的记得:是艾哈迈神学院院长,洛马特老神甫的声音。
兰斯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整个胸腔都在振颤。他费尽全力,才使激动的情绪稍稍平息,达到可以清晰的交谈的程度。
“你是洛马特神甫?”兰斯问道,腔调干涩而乏味。
“你当然知道我是谁。呵呵。”老神甫笑了两声,“不要再试了,回去告诉瓦勒,他什么也得不到。”
“神甫!神甫!我是兰斯呀!”兰斯高兴的说,起身,大步向老神甫那边赶。
“停步!”老人威胁的叫道,“你再靠近……”
“哦,一定是我的声音变了,您没认出我来。”兰斯以默法的方式,快速念了一遍解锁咒语,随即施展了一个初级光魔法。
卧在毛毯上的虚弱老人,果然便是他视若父亲的洛马特神甫。老神甫面容憔悴,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当他打量洛马特时,洛马特也在看他,因此兰斯清楚的读到老神甫脸上诧异、激动,再到愤怒、沮丧的转变。
光灭了,两个人又重新为伦伯底的永夜所淹没。
“神甫!”兰斯又向前走了一步。因戴著铁枷,他无法伸出双臂,整个身体都向前倾。
“停步。不要再向前走了。”老神甫道,这时他的声音里只有疲惫,“我看错了你,兰斯。我曾以为在圣神教的众教士之中,你是唯一一个不肯屈从于时势的孩子,你的个性太强,你……你终于还是做了瓦勒的走狗。”
“我没有!神甫!我没有!我一直在计划如何从这里逃出去,我也一直想要找到您!”
“不要辩解。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连一声叹息也没有,老神甫沉默下来,再不讲话了。
兰斯不停的讲述自己的经历,但老神甫却一句也不答。一个小时过去,兰斯也累了,只得自己住嘴,靠坐在坚硬的石墙上休息。
他不敢忤逆老神甫的意思,一步也没靠近。
他也不敢再念咒语开锁,用魔法照明。没有光,就没有确切的时间概念,只能盲目猜测已过了多久,是不是到了中午、下午。
他连联络亮羽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想著为什么,想著艾哈迈的经历,与更遥远的过去。除了幼年时代父亲那一多半是幻想的模模糊糊容颜,洛马特老神甫是唯一一个真诚的关怀过他的长辈,伯爵叔叔看重的只有他的魔法天分,和天分赋予的政治意义。他为洛马特神甫没有在自己心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而懊恼,认为是他对老神甫的淡忘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老神甫的心跳与呼吸也十分紊乱,并且,在一阵剧烈的波动过后,呼吸渐渐微弱,到感觉不到的程度了。兰斯凝神听著,渐渐开始担心。
“神甫?”试著问了一句。
和往次一样,老神甫没有回答,心跳声也没改变。兰斯大著胆子,小声念动咒语,施展了一个微光魔法。
老神甫侧身卧倒在地上,头颅无力的向一旁垂著,脸上已完全不见血色。
“神甫!神甫!”兰斯急了,半是走半是爬的奔了过去,抱住老神甫的身体,冰冷的气息透过衣衫传来,感觉不到一丝生命。
主啊。他快要死了!兰斯绝望的想。如果他死了,我不会再相信你!
禁魔枷锁的能量正在恢复,但兰斯已不及考虑,只是全力施展起治疗神术。水蓝色的神圣光芒顿时照亮了整个囚室,古老的、凹凸不平的青石壁上,看不见的光的精灵快速的游弋,画出一个个造型奇异的符文,偶尔钻进石头内侧,光迹便倏忽消失。
老神甫的状况很糟,并非是魔法或武器造成的伤害,是纯粹的生命力枯竭。而治疗系神术的原理是以精神力调动受术者的生命能量与潜能,在当前的状况下并不完全适用,只能是事倍功半的效果。
以原理而言,绝大多数治疗神术其实都是同一个魔法,即依靠受术者自身的生命能量治愈,即使五级神术中的复活也不例外,众所周知,身体遭到严重破坏的生物无法复活。纯以施法者能量治愈的魔法只有两个,六级神术痊愈,七级神术终极复活。
六级神术,远远超过兰斯当前的等级,他根本不做那种打算。
牧师所做的,只是把他无穷无尽的精神力不停的注入漏水的容器,任凭流失。支撑他的与其说信念,不如说绝望。
手腕处的枷锁渐渐缩紧了。接著是脖颈。枷锁在发光,奇怪的咒文跳跃著出现在脑海中,扰乱他的思维。
在兰斯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为了别人牺牲的觉悟,只是关心则乱,他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安危而已。
他的意识渐渐迷乱,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眼中是雾蒙蒙的世界,许多奇异的光点到处飞窜。它们不能将他带往任何地方,但它们却是他唯一捕捉到的信息。不知不觉中,他的意识便跟随光点而去了。
法术中止。
兰斯恢复知觉时,发现老神甫用力的抓著他的手臂,左右摇晃著,叫他的名字。他努力转过头,看洛马特的脸。神甫老泪纵横,神情激动,感激之中,尚有一种信仰的成分在,远超自己获救、兰斯获救所该有的程度,仿佛世人都得到了救赎与赦免。
枷锁发出的绿光消失了。再也看不见老神甫的脸,但手臂能感觉到他的力量与体温。那个最亲近的、唯一尊敬的长辈又回到身边来了。
“主!主没有遗弃我们!”洛马特神甫以祈祷的语调说。
兰斯清醒过来,摇了摇手腕,手都在原地,并没有被禁魔枷锁勒掉。他立刻又明白了一件事,禁魔枷锁的作用在法师中止施法后立即停止,不会对法师的身体造成太多伤害。西米塔尔的话是吓唬人的,只笑自己事事小心,一直没有发现。
兰斯轻捏了一下老神甫的手臂,说:“光明魔法?我一直可以使用呀,神甫。”
洛马特的目光顿时充满责怪:“谁教你用这种异端的名词?神术就是神术,岂能与盗神者一概而论?”
“我知错了,神甫。我有话要对你说”
洛马特在黑暗中摇头:“听我讲!不要再作解释。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孩子,主在召唤我。我罪孽深重,曾为了一己的苦难怀疑过他。我曾以为,主已然遗弃了这个陈腐堕落的人世,而感到俗世无情,无可留恋,然而你的出现,你展现神迹,使我明白一切不过是神赐予的历练。”
“主没有遗弃我们。他所做的,不过是借自然的铁律,净化人类的信仰。秋天过去,冬日降临,北风与霜冻会剔除病弱与衰老的生命,而希望,有著纯正信仰,从未怀疑上苍的人们,像沉睡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中的种子。等待春天降临,重新生根、发芽。”
“我必须要为我的不坚定、我的脆弱赎罪。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由你保管,我已没有资格,再作主的仆从了……”
兰斯急忙辩解道:“神甫,你不能这样说。若要比较信仰的坚定与虔诚,有谁能与你相提呢。至于我,我敢说,教会里没有哪个牧师比我更不虔诚……”
“不要妄自菲薄,孩子。主已经选择了你,做他地上的代言。对自己的怀疑便是对神意的亵渎。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在观察你了。在你还小、刚刚进入神学院的时候,我记得有这样一件事。”
“玛丽安修女瞒著卡米莉安嬷嬷,偷偷养了一只幼小的兔子。很多年轻的教士发现了,但他们只顾著玩弄小兔子,只有一个小教士肯帮玛丽安的忙。后来兔子死了,两个人一起把它葬在圣光馆后的蔷薇丛。而那个善心的小教士,不正是你吗,我的孩子?”
兰斯感到脸上有点发烧,他记得这件事,玛丽安和她的病弱小兔。那个小修女长得十分可爱。
“还有一次,一只小麻雀从树上的窝里掉下来,当时正下著急雨,你不是冒雨过去,救起了那只小鸟?”
兰斯回忆了一会儿,确实有这件事。那天上完课,从彼耶明馆里出来,突然下起了大雨。因为没有带雨伞,只好冲进雨里,想趁雨还不大跑回宿舍。在经过植物园时,恰好听到小鸟的哀鸣,看到了那只小麻雀。再接下来……
“这些小小的善举,才最能展示出一个人真实的品格。兰斯,我的孩子,别怀疑你自己,你有一个美丽的心灵,只是你的防备心太强,又太善于伪装,以至连自己也骗过了。”
“啊!那件事,我想起来啦!”兰斯道。他记起,他看到受困的小麻雀时,本想说句对不起就溜过去的,不想却看到玛丽安小修女正在凉亭的屋檐下向这边观望,于是便捧起了小鸟,送到玛丽安那儿,借机向她搭讪。想不到老神甫记得这样清楚。
黑鸠亮羽的念波忽然传进兰斯心中,看来它已经找到牢房大概的方位了。
黑鸠不以为然的评论道:“像麻雀那种呆头呆脑的蠢鸟,根本不该有和亮羽分享同一块天空的资格,死一个,少一个。”
“闭嘴。”
老神甫继续讲道:“还有。唱诗班的洛丽埃尔修女体弱,时常卧病在床。众教士之中,只有你经常去看望她,还以神力洛治疗。”
这个洛丽埃尔也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她比兰斯大两三岁,身体已经发育,虽然瘦弱,却仍显得曲线玲珑,远非那些扎辫子的小修女可比。那时兰斯刚开始学习治疗神术,刚好有了借口,可以去看看这位美丽的姐姐,同时也能提高神力。
“卡米莉安嬷嬷去世前那段时间,常常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你知道她挺喜欢你的,就有意到广场上去,给她看到。啊,这种害羞的关心,这种无私的爱,我的孩子啊,我在你一人身上见到过!”
卡米莉安嬷嬷去世时,兰斯十七岁,正在尝试勾引嬷嬷带的整个唱诗班的女孩。
“但是神甫,那是不一样的。我不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也许做了点好事,算是好事,但那是因为……”兰斯说不下去了。
“你的心中存有爱。你难道能否认这一点?”
兰斯无语。
“你做了这许许多多的好事,自己怕已记不得了吧?而健忘,正是你善良的心的证明。你不但善良,懂得关怀他人,而且,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对恶行是多么憎恶!那个贪婪的、受众人讨厌的希曼神甫,几乎每个教士都曾经当众指摘他的不是,包括我,而你却把谈及他的名字都视为一种罪恶!”
其实,兰斯只是想离那个恶名远播的神甫远点,别扯上关系。所以不骂他,是因为那神甫为人虽受众教士鄙夷,却薄有势力。兰斯最怕惹麻烦了。
这时,两颗巨大的头颅从地面下悄悄的浮了上来,接著是粗大的肩膀、躯干。是山姆和金。它们感应到了主人的所在,带著众地精护卫飘上来了。
虽然看不见,但因为精神体相连,兰斯还是清楚的“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我坚信,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无论教士,还是虔诚的教徒,唯有你,永远不会向邪恶妥协。因为,你与邪恶势力相互排斥,就像火焰不能在沼泽里燃烧……”
兰斯吓得头皮发麻,老神甫下面的话都没听著。教皇亲卫队虽然忠心不二,到底是邪恶魔兽的幽灵,要是被洛马特神甫察觉,他根本没法解释。
老神甫却一点也没发现。也许他太专注了,也许他的灵感已遭到破坏,反正老神甫自顾自的讲完这一段,兰斯大大松了口气。
洛马特神甫的一番剖白,使兰斯诧异的看到,原来自己在老神甫心中,竟是这样一个圣洁无私的形象。对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感到非常惭愧。
有些不好澄清的事实,就让它过去,但兰斯不希望神甫把自己看的太高。总觉得,老神甫的做法像在把一重重的负担加在自己背上似的,让人难以消受。
“神甫,请原谅,我一定要澄清一些事实。你把我看得太好了、太高了,这样我承受不起。过去的事情我不再记得,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神学院时的那个少年。我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会故意去伤害别人的人。”
“就在前几天,我看到一个女人抱著她的孩子,孩子病了,就快要死了。可是他们身边站著宪兵。我没去救那个孩子,连第二眼都没有看,因为怕暴露身份,被宪兵抓到。”
兰斯觉得,这个事例足以让洛马特神甫认识到,他是怎样一个只求自保、不顾及他人死活的人。
“你看,我也许有善心,但我的善心不足以鼓起我的勇气,去做任何有危险的事。我诚恳的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老神甫果然因兰斯的说法受到了一些打击。他想了一下,用不太镇定的语气问道:“后来,你有没有再想起他们?”
“有的。我本想瞒过宪兵,悄悄的帮助他们,结果却偏在第二天被抓到伦伯底来。”
“那么,生病的小孩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通过监狱认识的一个看守,委托别人,暗中帮助母亲给孩子看病。病情已稍稍缓解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洛马特神甫一声慨叹。兰斯听得出来,那不是失意之叹,而是感慨之叹。
“天意啊,一切都是主的意旨。可笑我妄自猜度神意,还以为做了许多善事。主的权能,果然是常人思量不出的。幸好,幸好……”
感慨完,又道:“兰斯,我的孩子,假如你有金币万枚,想要修建一座庙宇,有两名工匠可以托付,一个诚实守信,却非常无能,另一个手艺精湛,却总喜欢虚报花销,以饱私囊,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手艺好的吧。最多盯著他一点,也比建一座破烂殿堂强。”
“这也正是上苍选中你的原因啊,我的孩子。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徒有善心,而不能施行的好人,远不如心怀叵测,却能造福于世的坏蛋。与这个譬喻不同的是,你不但天资聪颖,才能过人,本性也至善至纯。你从一生下来,就是主所选定的人选,有朝一日,要代他把福音四处传播。你童年的波折全是为将来所做的准备。啊,当你被强行征调入伍,要派上战场时,我差一点就想要把你拦下来了!幸好……”
听了这句话,兰斯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早知洛马特神甫这样舍不得自己,那时不如跑去哀求他,也不用到军营受几个月的罪,不用与瓦勒相识,也就不会被逮回伦伯底了。
但又一想,如果没去服役,也不可能与鲍利、雅希蕾娜、夏尔蒂娜他们相识,不会有这许多甜蜜的烦恼。人生际遇,实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
念及瓦勒宰相,心里忽然一寒。兰斯切切实实的感到,瓦勒为什么需要自己,这个答案已经越来越近了。
“神甫,关于大祭司这个人,你是怎样看他的呢?据说就是这个人,把渎神的罪名扣在圣神教教士的头上。我知道,他还在白山战役做了很多坏事。”
“白山战役呀……”洛马特沉吟道,“你是说,瓦勒趁战乱攻击白山一带的矮人村落吗?”
“和攻击差不多。他强行收缴了矮人们的武器,让兽族侵略军攻占那些村子。”
“我早已预料到他会这样做了。他果然冒险铲除了那些矮人村庄,又有很多无辜者罹难了吧……”
兰斯小心的问道:“只为了一点要拱手送人的战利品,冒引发另一场战争的危险,这不是很愚蠢吗?”
“不,瓦勒的目光比这更远。不但超过了眼前的利益,也超过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场战争。兰斯,不知你是否看懂了战争的本质。战争这东西,说穿了,不过是政治的延伸。人们通过战争,来解决谈判桌上不可能解决的争端。反过来讲,如果能谈成,就没有必须打的仗。”
“瓦勒的做法,确实非常残忍、泯灭人性,可是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或许阻止了更多、更血腥、更惨烈的战争。只要那几个矮人村落存在,一天天的发展,迟早有一天,芬顿要与整个北方,晨星的矮人氏族,以及三个人类王国,打一场全面的大战。到那时,若是西方王国介入的话,恐怕将成为又一次分立之战,我们的文明又要倒退数百年了。”
兰斯吃了一惊:“怎么会!”
“很简单。还是从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艾哈迈说起。你知道艾哈迈为何这样富吗?是因为它的位置,恰处在商道的中心。艾哈迈的东方是崎岖难行的丘陵地带,南方是魔兽出没、艰险重重的荒原,西北方是波涛汹涌的泰戈尔海。因此,无论是北方的矿石、武具、马匹运往西方,还是西方的物产粮食运往北方,都必须通过艾哈迈,被咱们的领主大人平白抽取利润。老实说,芬顿王国的黄金,倒有一多半是外国来的。过往商旅之中,被盘剥得最厉害的,就是晨星高原的矮人。”
的确!兰斯头脑中跳出了矮人们憨厚老实的脸相。矮人脑子笨,讲不好人类的语言,个性既单纯又暴躁,做生意的能力无与伦比的差劲。千年来,每个与矮人做生意的芬顿人都赚个盆满钵满。
但到了芬顿五世纪,矮人们突然聪明了许多,不再直接跟芬顿人做生意了。矮人族在北方三国找人类做代理,宁愿被北方人类先捞一票,也不肯被芬顿人吃死。
久而久之,北方三国与矮人族的联盟关系越来越牢固,而芬顿人赚的钱少了,也对北方人有了偏见。在芬顿人看来,北方佬是半个矮人尽管他们个头很高比本国人与西方人低了一等。
“白山一带的矮人村落是近一百年内才有的事。看到这种镇子,不得不感叹,矮人其实还蛮聪明的……”
老神甫的话,使兰斯想起了与高尔察克的交谈。移民村落是矮人武具的中转站,同时也给芬顿人的半成品做二次加工……
兰斯恍然大悟,大叫道:“天啊!矮人在赚芬顿人的钱!通过那几个村子!”
“正是。我的孩子。正是这样。矮人们不笨啊!他们的思路也许窄一点,容易钻死胡同,但他们的寿命可是人类的五倍。活得久了,经历得多了,再笨的人也能想出一些笨法子。可就是这些毫不取巧的笨法子,再聪明的人也没法对付。矮人们为了建这几个移民村,甚至改变了自古以来的生活习惯,来适应平原的生活。”
“那么,瓦勒就是为了把芬顿人的这部分商机夺回来,才借战争的机会破坏矮人的村子吗?”
“不,不是这样。我的孩子,你虽然聪明,年纪终究太小,瓦勒的心思比那个要远的多哦……让我来做一个假设,这几个矮人村落,我们不管它,任它自由发展,看一看结局会怎样。你知道,矮人的手艺虽巧,除了建筑、武器制造之外,其它方面就完全不行了。所以,即使矮人村落发展到和高山氏族一样大,我们所损失的,也只有矿石、武具方面一半的产业。矮人还是要交过路税。并且,时间向后推一个世纪,移民村的矮人富裕了,自然会有人跑到繁华的艾哈迈来花钱,我们比矮人聪明一点点,当然能变著法儿,把金币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
兰斯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和矮人过不去呢?现在可是面临战争了呀。一旦打起来,也别想矮人带来的商机了!”
“如果单单考虑矮人,是这样。你别忘了,还有矮人的盟友,北方三国呢!事情照此推演下去,艾哈迈人将取代北方人,成为矮人村在西方五国的代理人,结成一个新的经济同盟。这样一来,北方人的利益就完全没有保障了!因此,无论如何,他们也要阻止这种局面的出现!”
“他们能做什么?矮人在白山修建村子,他们可没出过力。之前,他们也只是在芬顿人的盘子里抢东西吃,归根结底是吃矮人。矮人没什么要对北方人负责的。”
“北方人可不这么想。你不能忘记,他们是人类,和芬顿人一样贪婪。他们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拿到更多的利益,至于该不该拿,完全不在考虑之列。但他们的国力不如芬顿,不敢采取战争的方法。兰斯,你来说说,北方人该怎样做,才能阻止矮人的金币从他们手里流走?可以给你一点提示,此次白山战役的战胜,摧毁了兽人的主力部队,对兽族的打击极大。因此,未来大概会有两个世纪的安定期。”
“安定期呀……”兰斯开始认真思考老神甫的提问。一时间,黑暗的牢狱仿佛变成神学院亮堂堂的教室,又重回到一年前那个幸福的所在。
“大概,他们大概会修路吧。在东方的丘陵带或者泰戈尔海开辟一条新商道。噢,不可能是泰戈尔海,那只会为地理上更靠西的芬顿作嫁衣,所以他们会选择在芬顿以东开辟商道,绕过芬顿国境。路途上讲,没有老商道快捷,但花费也许比过艾哈迈要低许多。到时,艾哈迈就不得不调整税收,避免商旅流失了。无论怎样,新商道总能分得一杯羹。而矮人村会作为两条商道的一个交界点壮大起来,成为……成为第二个艾哈迈……这太可怕了!”
“是很可怕,然而确实有可能。以芬顿的立场而言,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若是芬顿王室在新商道开辟时或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意识到局势的微妙,悍然发动战争,那么,其后果将不堪设想。但这种潜在的争端又无法在谈判桌上解决。所以,能选择的方式唯有把战争提前,利用战争造成的混乱,消解对芬顿不利的潜在危机。以瓦勒的才华,肯定能精确的控制战争的后果,把该卷进来的卷进来,在该收手的时候收手。就战争的结果来说,使历史倒退到矮人移民村建立之前,或许,再借机削弱北方三国的国力,对芬顿是最有利的。”
又是一声长叹:“唉,也许是我的迂腐吧。虽然,我清楚该怎样做,能阻止更多人流血,但我永远不能狠下心做那样的事情。在战乱之中,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落得流离失所的下场!”
主明察一切。但他却不阻止这场无益的战争。这是否证明,世人要以血来浇灭神的怒火?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这个沉重的话题,谁也不想再继续了。
兰斯为老神甫的善良所感慨,而老神甫则想得更多。在这一场利益纷争里,洛马特所想到的解决之道,也是瓦勒即将采取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兰斯,猜测兰斯会不会阻止瓦勒,或者对他的想法做出改善。
洛马特悲哀的想道:“也许,我只是想把自己背负的罪,推到这个少年的身上!乱世即将开头了!”
“神甫。矮人村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了。也许神剥夺牧师的职能,只是为了警告芬顿人,要我们打消发动战争的主意。可到头来,战争还是要打,牧师却要代为受苦,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兰斯的声音,也燃起了常人难以察觉的真实的怒火。
“不要,不要质疑主的决定。我们教派的教士们在伦伯底受苦,是在代世人赎罪,赎他们贪婪、自私的罪。因此,无论外界怎样说我们,瓦勒给我们冠上怎样的罪名,我们也全不在乎。”
“可是这样的赎罪,要持续到何时呢?”
“何时!兰斯,你要记住一句话,一句你永远不会在教典中看到的话!留下这个句子的,是神力最强的教皇,索拉由二世,他要圣神教的每一代教皇,或代任者,把这句话传递下去,直至人类与教派的最终。”
狱堡外的天空,忽然响起隆隆的雷声,通过黑鸠的耳朵传进兰斯心里。一时间,他的眼楮能在黑暗中视物了。
白发苍苍的老神甫,如一座古老的山岩立在面前,一贯和善的面貌上,找不到一丝仁慈,取而代之以超然的冷漠。
而老神甫的背后,是一团无限巨大、无限幽暗的幻象,在辽阔而荒芜的大地上,有一个衰败的墓园。仅有的几个墓碑如阴风鬼魂般战栗著。
“恶是人的本质,而善,是不肯屈从与本质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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