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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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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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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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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汉与幼女隔着长逾三丈的钢丝对峙,悬殊的体型连“拉锯”二字都说不上,绝望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言满霜将破魂甲内藏的丝索悉数拉出,前端钢钉打入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里,权作抛掷的重心。即便如此,抛索本身就是门技术活儿,“黑山老妖”所穿的黑甲是有盆口也似的护颈圈领的,与锁在颔间的鬼牙半面上下一夹,露出的脖颈还不足两寸,要将极细的钢丝缠卷上去,应风色自问没把握能做得到,女童一击得手,只能说是运气好得不可思议。

但好运也仅到此为止。

巨汉盯着娇小的对手,浓眉下的锐眼露出残忍笑意,右臂连圈带转,将钢丝在臂鞴上缠了几匝,每一动都扯得言满霜平移尺许,绿绣鞋在地上曳出两道浅沟,无论她再怎么使劲,浑圆小巧的翘臀几乎坐到地上,仍是顿止不住。

这简直是猛虎和松鼠间的对决。

应风色挣扎坐起,潜运内息,只觉经脉中磕磕绊绊,行之不顺,仿佛原本平滑的管径内凭空生出无数肉瘤凸起,虽不致害生,一时却难以畅行,而言满霜已没有时间;灵光一闪,运起“天仗风雷掌”第十九式“雷风欲变”的心法化柔为刚,硬碾过各处阻滞,以打通血行郁结。

黑山老妖一点一点将言满霜拉近,女童全无抵抗之力,眼看两人相距只剩两丈多一点,言满霜试图踩抵突出地面的树根,借以稳住身形,岂料巨汉铁臂一抡,将她扯得离地飞起,小小的身子被抛过树顶,头下脚上撞向地面!

“……满霜!”

应风色只差一点便能打通阻塞的经脉,见状几欲脱力,忽觉有一丝不对。

言满霜面对破庙里的蛇阵时惊呼不绝,此际却极之安静,倒栽葱似的体势也极不自然,仿佛她早有准备,是以并不惊慌。但,这有可能吗?如此造作,是为了对付如巨灵铁塔一般、身负怪力的持斧巨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娇小的女童如一枚小小铅锤从高空坠落,肩腰微动,敏捷地让过一根横里岔出的粗大枝桠,手里的钢丝挂上横枝,等巨汉会意时已然不及,言满霜的体重再加上坠势的加乘,将巨汉拖得双脚离地,被缠住颈臂的钢丝吊上横枝!

——好聪明的丫头!

应风色冲开经脉阻滞,起身一扑,及时抱住将被巨汉体重吊起的言满霜,运起“千斤坠”之法拿桩坐马,却几乎稳不住身形,巨汉竟比他俩加起来还要重得多。千钧一发之际,腰后被人向下一拖,却是运古色恢复行动能力,连滚带爬,扑前添加斤两,江露橙也从后头抱住女童,合四人之力拖住巨汉,不让落地。

“麒麟儿!”身后只闻运古色沉声切齿:“你要是敢放屁,老子同你没完!”

江露橙一阵颤抖,白皙乳瓜的震动透过言满霜的娇小身躯,一丝不漏地传将过来。“运师兄!这种时候就别说笑话啦,我……我手抖抓不牢。”

应风色抱着言满霜的肩膀,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女童搂个满怀,倒非有意轻薄,而是唯恐抓不住她的身子,复令巨汉再踏实地。

江露橙从身后抱住言满霜,小腹压上应风色的手背,她这么个双峰伟岸的丰腴身形,小腹却平坦如削,竟无余赘,雪肌丝滑,隔着衣布也能充分感受其腻润。

少女似是紧张过甚,毫无所觉,紧紧将腹间摁于男儿手背,身子偶一上提,紧致结实的肌感忽成了一团娇腴绵软,带着纤茸柔卷的刮刺手感,鹿希色的耻丘与这醒发雪面一般的饱满蓬松完全不同,令应风色不由得稍稍分心,才留意到是她。

被吊起的黑山老妖奋力挣扎,围腰和层叠的裙甲似乎限制了他抬腿的幅度,无法踩蹬树干挣脱吊挂,但这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应风色匀不出手来,蓦地想起另一人,回头大叫:“龙大方,赤霞剑!”

适才黑山老妖三度呜吼,龙大方首当其冲,正面受到无声音扰的冲击,比运、江二人趴得更久,这时才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听得师兄叫喊,不假思索,挺剑踉跄冲至,朝巨汉腹间使劲一噼,暗金色的剑尖在层叠的甲片上划出一条不连续的轻浅痕迹,莫说破甲,连系甲的纽索都没能削断。

“难怪……难怪这么重!”应风色蓦然省觉:“这黑铠绝非寻常革甲,同凤头偃月斧一样,也是千载难逢的神器!”

被高高吊起的巨汉似也吃了一惊,锐眸由惊诧、恍然转为凶狠狰狞,一脚踹向还没反应过来的龙大方。

龙大方料不到他身上这副泛着乌亮漆光、皮革也似的护甲,砍落竟是青铜钟鼎般的手感,被震得手腕生疼,差点握不住剑;怔愕之间,已遭巨汉起脚踢飞,落地连滚几匝,呕出大口鲜血。

“……龙大方!”

“龙方师兄!”

“再上啊!老子……快顶不住啦!”

龙大方摸索着金剑,撑拄起身,顿觉五内翻涌,地转天旋,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见得巨躯扭动,下头四人拉之不住,黑山老妖摆荡起来,差一点就能踢到师兄的脑袋——韦太师叔说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会遇着一次成为英雄的机会,只消不惜此身、全力以赴,就能以英雄之姿为世人所铭记。“那为什么……”他记得师兄如是问。“不是每个人都成了英雄,满街俱是好汉?”

韦太师叔笑了。“因为‘不惜此身’和‘全力以赴’,都不是容易的事。更麻烦的是:挺身而出的机会,不总在你准备好挺身而出时到来,它出现的时机,往往是你不方便、不愿意,或者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这样你都选择了挺身而出,那才叫英雄了得。”

“或者是运气很好。”师兄喃喃说道。

“对。”老人笑了。“或是运气使然,在那个当下,没有比成为英雄更好更迫切的选项。”

所以你运气不好啊,黑山老妖。

员外郎似的白胖书生一抹颔渍,随着胸中热血滚沸,丹田里似有一股邪火在隐隐窜升,他双手握着赤霞剑,胸口那种闷重的感觉就像初次见到江露橙时那样,悸动到会觉得疼痛的程度。这是错过不再、好到没法更好,一生只能遇上一回的好机会。当着江师妹之面,只能做英雄了啊。

“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龙大方轻轻念诵,迈步俯身,拖剑朝巨汉奔去,手中所握,仿佛是团烈火,炙卷须眉,蒸发汗渍——直到踩着树干一跃而起,迎着猎猎劲风睁眼,才发现赤霞剑真里在熊熊赤焰里,剑柄剑锷的纹路绽出炽芒,灼痛了握剑的手掌。

但处于一生一度的英雄时刻,龙大方凛然无惧,从天而降,衣发逆扬,一剑标向那狞笑昂首、满目讥诮的黑山老妖,从直欲胀破的丹田里爆出惊天怒吼:“……死来,妖物!”

卷着赤红火焰的金剑“剥”的一声刺入钟鼎似的黝黑头盔,从楔形帽沿一贯而入,陡自盔后穿出,热刀刺牛油般,滑顺得无以复加。龙大方连人带剑重重撞上巨躯,冲击力道之强,底下拉着钢丝的四人抵受不住,甲内的固定锁扣松脱,丝索抽离,拉锯的双方倏然两分。

应风色在半空中奋力扭转,以背门着地,撞得眼冒金星,总算护住怀中女童。

忽觉触手处又绵又软,肉感十足,决计不是幼女的身板,本能地掐握了一把。言满霜一惊,捂胸坐起,臀下又被某个勃然而起的坏东西顶了一下,堪称是双重打击,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小脸酡红,垂落的散乱发丝掩去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单薄的背心轻轻起伏着,不知是惊是怒。江露橙搂她肩膀细声抚慰,两人始终没往应风色处瞧来,料想是言满霜并未告状。

回想起来,坐于他两腿间的绵股浑圆有肉,绝非干巴巴未发育的幼女,那异常丰满的乳房手感也是。应风色不知如何才得藏起这般傲人的双峰,但言满霜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自己的年纪,是众人瞧着她娇小的个子与稚嫩的长相,想当然尔地将她当成幼女;宽松突兀、宛若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打扮,想来也是为了遮掩发育良好的身材,所做的伪装。

江露橙对她的关怀不似作伪,应该也被蒙在鼓里。言满霜的实际年纪,若连女子都不易看穿,这可不是一句“阴错阳差”就能揭过。应风色越想越觉这位言妹妹在装小的演技上委实不容小觑,眼角眉梢等细微处格外有戏,毋须开口就能暗示周遭之人“我是小女孩喔”,自然而然,像入骨髓,堪称神技。但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须得对初识之人隐藏年龄?

也可能是她早已习惯如此。

个中必有蹊跷,然而却非此际最重要的事。

应风色拾回半痴剑,谨慎地靠近双手大开、仰躺于地,头颅连着铜饰方盔被赤霞剑贯穿的巨汉,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已经死透。金剑上的火焰熄灭,剑刃透着些许暗红,白烟缕缕,热气灼人,夹杂着创口肌肉炙熟的焦臭。

青年撕下袍襕里手,拔出赤霞剑,惊觉剑柄之烫难以久持,只能先搁在一旁,提起半痴剑,将黑甲链接处一一削断,甲片散落一地。

“堂堂风云峡的麒麟儿,居然干起这等劫尸捡骨的勾当,你不是连这种黑心钱都要赚罢?还是这也能加捞什子点数——”运古色啧啧有声凑上前来,蓦地脸色大变:“不是吧,需要这么变态么?”

应风色痴剑一挥,剁下巨汉的头颅,因新死不久,尸身血液未凝,大把的暗红乌浓从断口激射而出,持续片刻才转弱。应风色不理运古色大呼小叫,提着沉重的首级避至一旁,刃尖由下而上,深入鬼牙半面与颊颔间的缝隙里一削,另一边也如法炮制,取下了半面。

首级两侧的颔骨上,各凸出小半截铁钉似的异物,平滑的簇新断面闪着金属锐芒,自是半痴剑所致,敢情这副半面以铁钉一类的物事锁入颔骨,才无法以徒手取下。这残忍的手法连运古色都被震慑,一时忘了叫嚷,瞠目片刻,回神时已冷静下来,沉声道:“你是为取面具才砍的头?”

并不是。应风色在心里说。

他是为确认巨汉的长相,才铁了心取下半面,在与面具奋战的过程中,发现从上方的空隙削不断固定之物,下方又不免被身躯阻挡,才不得不砍下首级,却顺着他的话说:“至少其他的鬼牙众不必再试了,这鬼牙半面与头颅的连接点,无法轻易从外部破坏。”

被装扮成“黑山老妖”的巨汉面孔扭曲,变形严重——毕竟额头先被赤霞剑洞穿,又遭半痴剑断颈——形貌与生前的模样必定天差地远,就算相熟之人也未必认得,只能说聊胜于无。

巨汉须发作暗黄的枯草色,比褐色更浅,又说不上金黄,从眼口深镌的皱纹判断,年纪不会太轻,该是天命以上,未至耳顺;眉毛异常粗浓,鼻梁软骨有数处断掉又长回去的痕迹,宛若断崖棱峭;右颊有道从眼角拖至下颔的刀痕,伤疤并未畸肉横生,可见刀快。整体来说,是一张特征多到极易辨认的横暴脸孔,应风色完全理解阴谋家用半面加凿骨钢钉这般粗暴的手法,以掩其真容的必要性。

他将半面上的鲜血抹净,塞进怀里,搁下头颅,拖着尸身离开血泊,动手卸甲除衣,寻找其他可供辨认的特征。

运古色以为他在劫掠宝物,回想方才交战的惊险情景,黑山老妖周身算得上是宝的,除了那五柄凤头斧,当属身上这袭乌不溜秋的甲冑,不想让应风色独吞了好处,随手提起一片披膊,暗忖就算拿不了整套甲,好歹入手几块部件,占个份子,让应风色吐点什么交换。岂料一提之下差点扭了膀子,不禁咋舌:“好……好沉!这不是皮甲么?”屈指一敲,“当”的闷钝声响近于瓦片,指甲却弹得隐隐生疼,触感近于铸铁,但寻常铁器决计没有这般坚沉。龙大方的赤霞剑堪称神兵,也只能在上头划出一道猫抓似的浅痕,若非那死胖子走了狗屎运,从楔形盔沿插将进去,这会儿五人早已完蛋大吉。

黑甲若全是由这种异材锻成,也只能给熊穿了,起码他运掩古色穿不了,披上整个人怕不是得大字形瘫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满怀恨意地去翻尸身背上斧匣,认真思考“要不拿柄斧头也好”。

应风色解下黑甲,划开衣布,巨汉浑身布满数量惊人的陈年伤疤,除了显而易见的刀剑金创,也有拔出箭镞造成的外翻式伤痕,说一句“身经百战”绝非夸夸其谈,比起比武成名的江湖好手,此人更可能出身军旅,且是历战劫余的沙场老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两处吸引了应风色的目光。

巨汉左臂有明显的驳续痕迹,骨胳错位之大,已不能恃以动武,而上臂的肌肉较右臂发达得多,代表巨汉本是左撇子,因为惯用左手,久经锻炼,筋骨才强于右臂,只不知何故被人废去左臂,改以右手持斧;废臂的时日不算长,约莫在这三五年间,故左臂的肌肉未见萎缩,仍能一眼辨出原本的惯用手。

以他斧法之强、实战之难当,居然是以非惯用手来应敌,应风色不敢想像在巨汉左手未废之前,对上他将是何等惨烈。而军伍远较江湖更封闭,即使卸甲归田,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交换人脉,未必会在武林中抛头露面,亮出字号行走;考虑到这点,另一项发现就益形紧要。

巨汉的左上臂有个比掌心略小的鸟形刺青,怎么看都不像鹰鹫之类的猛禽,拱翼屈颈、长喙锐目,咬着一尾扭曲毒蛇,说不出的险恶。即使刺青随着岁月增长略显歪斜,那种令人不适的异样感觉仍十分强烈。

搜索告一段落,见运古色还抱着斧匣嘀咕半天,沉吟未决,上前道:“你这样不是办法,我教你个法子。”双手执斧,运劲交击,铿的一声龙吟激越,其中一柄居然被另一柄砍卷了口子,再抽一柄如法炮制;三击之下,最终仅一柄完好如初,暗金色的锋锐斧刃丝毫无损,吹毛可断。

“麒麟儿,你他妈赔我三把斧头来!”运古色哇哇大叫,不依不饶。

“你傻了么?”应风色正色道:“这种神兵利器,最好一家伙能造出五把一模一样的。只有这一把是正品!其他全是仿造的西贝货,要是不嫌累赘,你就扛着练身体罢。”

在运古色的世界里,就不知“丢脸”二字怎么写,听他说自己确实捡了宝,还不用背上三柄破铜烂铁,整个人都舒服了,收起那柄铜灿灿的正品凤头斧,装模作样道:“死羊头就是不实诚,分明就不是成套的,干嘛硬凑成一套的样子?”

应风色微怔,蓦地灵光闪现,击掌道:“正是如此!老运,多得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取下那顶青铜钟鼎也似、造型怪异的方形头盔,反复检查,在盔帽里扳得几下,喀喇一声轻响,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骨白方块来。

“你的‘正是如此’,我他妈永远听不明白。”运古色露出自暴自弃的疲倦笑容,凑近脑袋端详。“这是什么,加分大礼包么?算我一份啊。”

那方块六面雕满古朴的纹饰,与盔帽相似,明显出自一匠之手,其中一面刻成鬼脸的模样,剩下五面依稀能辨出手脚、尾巴、腹部之类,整体并不恐怖阴森,反而有种讨人喜欢的童趣。果然传看到江露橙和言满霜手里,双姝皆未排斥,江露橙还好奇地把玩了一阵;考虑到是从断首的头盔中取出,这反应算是不错了。

“运古色无意间指出了一个关键。”应风色趁传看之际,向众人解释:“我们以为头盔和甲冑是成套的,事实上并非如此,刻意染成黑色,有着近似的纹饰,材质却不尽相同。正因为这样,龙大方才能一刺得手。”怕连巨汉自己都不知道,头盔并非同黑甲一般,是用足以抵挡刀剑的异材锻成,见赤霞剑砍不坏裙甲,以为方盔也有同样的防御效果,而未积极闪避第二次攻击,以致被一剑贯破脑门。

“……就跟斧头一样。”运古色恍然而悟。“有背匣收容,看起来像是一套五把,其实原本就只有一把,匣子跟其他四把是后头追加的假货,全是套路。”

应风色点头。“头盔既是刻意的伪装,里头藏有触发隐藏任务的道具,想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鬼面方块入手,五人的事轮居然有两百点的进帐,猜测应是“触发血衣令”和“首度触发血衣令”的奖励。龙大方双掌被赤霞剑烫脱了一层皮,受创不可谓之不重,但英雄的待遇毕竟不同一般,江露橙将披帛撕成长条,为龙方师兄里伤,照拂可说是无微不至,备极关怀,言笑晏晏,胖采臣快活得差点灵体出离,莫说手掌剥皮,便剥全身的皮他都肯干,乐呵呵得像个傻子也似。

言满霜照例窝在江露橙身边,宛若依人小鸟,包含运古色在内都认为她以钢丝加石块缠住黑山老妖的脖颈,争取到后续龙大方得以击杀变异魔物的宝贵时机,是至极的勇气与绝好的运气之展现,大大夸赞了她一番。只应风色抱持不同的看法,持续暗中观察着。

斩杀老妖不久,那辆大红马车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向前驶入夜雾。

应风色心念微动,抄起半痴剑掠向一匹无主健马,嚓嚓几声,削断了把鬼牙骑手固定在鞍顶的镣铐,拖落尸首,扬声道:“大伙儿上马!咱们跟着马车走。”将缰绳递向江、言二姝。

红马车持续加速,众人没有太多时间犹豫。水月停轩位于断肠湖畔,门下弟子撑舟泅泳那是不成问题,但骑马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使,江露橙有很大的机会不谙此道,应风色原本想借此撬一撬言满霜的底,岂料江露橙竟不迟疑,拉着女童接过缰绳,先帮她蹬上马鞍,跟着翻身直上,跨坐在言满霜身后,熟门熟路,显然也通驭术。

应风色暗暗称异,面上自是不动声色,与龙大方、运古色各拉一骑,半痴剑、赤霞剑与凤头偃月斧均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利落地卸下镣铐残尸,四匹健马迎头追赶。

应风色骑在最前面,距马车始终有一箭之遥,所幸没有跟丢,绯红色的囍字灯笼未出视界,清晰可辨;龙大方与江露橙并辔于后,运古色押队,避免敌人突然冲出,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他趁着马匹还未放蹄狂奔,取出银色半面戴上,又撕下衣摆里起破魂甲,后头诸人见了也依样画葫芦,取布条里住臂甲。按应风色所想,若此轮鬼牙众和他们一样,也是被羽羊神抓入降界仪式,身不由己,有没有可能这些个鬼牙众也有使令要解,也须挣点数求生?这么一来,鬼牙众和九渊使者就是彼此竞争的关系——为了弄清楚这点,他故意戴上银色半面,却把臂甲遮掩起来,如果后头出现的鬼牙众因此踌躇,那就坐实了应风色的假设。料不到队友们有样学样,应风色回头瞥见,顿有些哭笑不得,要解释也已来不及,索性将错就错。

夜间驰马十分危险,控缰的四人没敢分神开口,全神贯注;穿过一片乳色浓雾后,红马车又慢了下来,直到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前才完全静止。那树的树干堪让三四名成年男子伸臂合围,高逾两丈,恣意指天的枝桠犹如鬼爪,无比碜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运古色纵马上前,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正巧天际飘过一片云,遮去皎洁的月光,再加上雾露初散,灯笼的光照未能及远,三丈开外的东西只能看到些许轮廓起伏,委实不知此身何在。

应风色在夜风里嗅到一股异味,那铁锈般的气味似血腥非血腥,像在血里掺了什么似的,忽听江露橙惊呼:“动了……它又自己动了!”连忙举起运日筒凑近眼前,果然轮面再变,这一掉头的却是地轮,由“干”转到了“兑”。

这代表他们来到第二个玄衣令的任务地点么?应风色暗自沉吟。

要真是这样,敢情第二轮降界的玄衣令是线性结构,使者们被扔到一条线上的各个点,而终点就是最后那一处,只要跟着大红马车走,就能抵达目的地。应风色他们的运气最背,被扔去的“干”卦是第一个玄衣使令,相当于起点的位置;起点若是“倩女幽魂”,那这里又是什么?

光秃秃的鬼树下似乎立着一块碑,应风色翻身下马,不敢大意,提着剑缓缓接近,树影连囍字灯笼的光都遮去大半,鼻尖几乎要贴上石碑,手眼并用,才勉强辨出是“泾陵界”三字。

“泾……陵……界……”一阵乳脂温甜的幽香窜入鼻尖,却是江露橙凑上来,小手在碑面一阵摸索,偶与应风色的指掌碰触,也大大方方地毫不拗捏,两丸白水银似的翦水瞳眸回映着若有似无的幽微月光,在树影里分外晶亮。

应风色却陷入沉思,无暇理会少女小手的温软肤触。

看来,第二枚玄衣令所借是“柳毅传书”的故事了。

相传金貔朝有书生名唤柳毅,赶考不中,在返乡的途中经过泾水,遇见一名容貌绝艳的牧羊女,正自伤心垂泪。柳毅甚是不忍,上前询问,牧羊女自称是央土泊陵湖龙王三公主,依媒妁之言,嫁与泾河龙王二皇子,岂料丈夫风流无行,婚后不履行夫妻的义务,反与婢女侍妾胡天胡地,冷落正妻;龙女向公婆哭诉,公婆宠溺爱儿,不肯主持公道,将她拘禁在泾水畔。

柳毅听得义愤填膺,为龙女千里送信,返回泊陵,泊陵龙王的弟弟灌塘君生性暴躁,闻讯立刻飞至泾水,生吞了薄幸的泾河二皇子,救回龙女,因龙女对柳毅暗生情愫,最后更撮合二人,玉成美事。

“这颗光秃秃的大树,该是柳毅挂物求见泊陵龙王的‘社橘’。”应风色心中暗忖,却没有说出口,思绪忽被不祥的预感所攫,此地既是第二枚玄衣令的舞台所在,为何不见有九渊使者?难道……全被杀了么?当中有没有鹿希色——云破月来,皎洁的银色月华遍照荒野,赫见前头十余丈处遍布尸骸,鲜血与残肢飞散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那怪异的白霰覆满野草泥土,闪闪发光,胜似瑞雪,但这时节是决计不能下雪的。

“我肏!是谁干的……”运古色热血上涌疾冲而出,忽又停步,忍不住揉揉眼睛,瞠目结舌:“等、等一下!怎地死的大多都不是人,那是——”话没说完,旁边倾圮的木板墙底“哗啦”地一掀,窜出一条披着连帽斗蓬的人影,呼啸着一杖朝他脑门扫落!

同一时间,“社橘”的秃树顶和树根里的埋伏齐出,各自盯紧了目标,五对五一个也没落下,敌暗我明,偷袭的一方占尽先机,包围圈倏地收拢,完全是不留活口的狠厉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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