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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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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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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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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不通文墨者众,张三王五之流多不胜数,便在东海武林之中,以行五闻名的没有一百怕也有几十,但联系到叶藏柯的身上,再把“坐拥弩机军器”这点考量进去,范围则一下子就缩小了许多。

雷景玄。赤炼堂十绝太保排行第五,“掌剑刀笔令,陷阵车马惊”中的“令”字代表之人,以“不昧其明,不隐其常”之名威慑赤炼堂水陆各码头的雷五爷。

即使应风色并不知晓,叶藏柯曾于峒州舒雁楼密会雷五,也不知道在盯梢马长声、乃至风花晚楼一事上五爷帮了大忙,但以他俩联手扳倒雷彪的交情,雷景玄现身于此,其实半点也不奇怪。

龙方飓色缓缓举手。阶台上,身形微佝的黑衣人似觉百无聊赖,一抬下巴,示意开口。

“……尊驾意欲何为?”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五爷翻起白眼。“让你们滚蛋。你要滚得比弩箭慢,我也不介意全射死了干脆。”

“在下龙方飓色,乃奇宫飞雨峰一系。”他解下鬼角半面,随手弃之于地。数月不见,那张圆滚滚肉呼呼、富贵员外也似的胖脸全变了样,五官依稀还是过往的龙大方,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添几分剽悍,整个人犹如一柄脱鞘之刀,分外慑人。

“奉大长老之命,从妖女手中营救敝宫韩宫主。贵我同属七大派,数百年来同气连枝,雷五爷路见不平不明所以,这才误杀了本山弟子。小小误会,料想大长老不见怪。”

储之沁美眸圆瞠,娇叱道:“你说谁是妖女?”

高瘦颀长的黑衣人哦的一声,像是来了兴致。“绑你们到独无年跟前,你猜他认不认?”龙方飓色从容道:“宫主若能脱险,奇宫上下对五爷只有感激而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应风色既能猜出雷景玄的身份,龙方自然也办得到,此一节可说毫不意外,关键在于雷五爷的立场。

“你们进庵里来。”黑衣人懒惫的视线环扫现场,与众姝一一对眼,最末几句却是对着龙方飓色说。“我只管小叶的事,其他一概不理。他的朋友,今夜你动不了。”

“都按五爷吩咐。”龙方意外地干脆,足见对弩机的忌惮,回顾左右:“将宫主和副台丞移至安全处,别干多余的事。”几人依言而行。莫婷受制于铓血矿毒,服下宁心丸虽稍解痛苦,毕竟没恢复到能动手的程度,咬牙欲起,小手却被应风色按住,冲她摇头。

“……他不会对韩雪色出手。”他压低嗓音。“照顾你娘,我会设法逃出。”

莫婷玲珑心窍,瞬间会过意来。龙方不知夺舍之事,“韩雪色”的身份实是应郎的最佳掩护。况且殊色还在龙庭山,有他照应,应风色出不了乱子。若过于激烈地抵抗,让龙方起了疑心,反而不妙;银牙一咬,任两名九渊使者拉走爱郎,淡然道:“他心脉受创,不宜车马劳顿,最好寻一静谧处休养。记着延请高明大夫,莫教我的病人死于庸医之手。”

龙方飓色道:“还是莫大夫愿走一趟龙庭山,省了我寻访名医的工夫?”莫婷抑着冲口答应的焦躁,不露一丝动摇,敛眸哼道:“你没见我娘伤势沉重么?你不肯将病人留下,后果自负,与我何干?”语罢颤巍巍起身,走到母亲身畔,再不回头,短短几步路似有千钧之重,差点将樱唇咬出血来。

怜清浅扶梁燕贞往庵里去,梁燕贞十年来心心念念,就是将阿雪救出龙庭山,岂肯失之交臂?奋力挣扎:“把人给我留下!你要带他走,先将我杀了!阿雪……阿雪!放开我!”怜清浅好言相劝,她总不肯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黑衣人“五爷”和龙大方三两句间,形势居然便翻了两番,储之沁弄不清莫名其妙出现的友军,何以莫名其妙与敌人达成共识,又莫名其妙带走韩雪色……所有的一切,都不如韩雪色身上那股令她熟悉的异样悸动更加莫名,回神已握紧剑柄,正欲起身,颈间忽凉,一柄利刃由身后架住了她。

“……我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似乎是早了些。”龙方道:“随这帮妖女退入无乘庵,或伺机杀之,或等消息里应外合,俱都是更好的选择。你太令我失望了,鹿希色。”

储之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从满霜的切齿之怒,不难猜到背后是谁,余光瞥见的绀青色剑柄,也说明颈间是何人之剑。

只是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见鹿希色无意接口,龙方飓色迎着诸女或愤怒或惊诧的眼神,娓娓道:“为营救韩宫主,是她主动提议,要潜入无乘庵卧底,并定下今晚的行动时间。虽说暴露得早了些,但没功劳也有苦劳,我还是收回‘失望’二字好了。”

储之沁再天真,也知“营救韩宫主”是说给五爷听的,指的就是攻打无乘庵。按龙方之说,鹿希色从开始就是卧底,拉联满霜、莫婷等,是为龙大方做反间。龙方因而对无乘庵了若指掌,才派成冶云、连云社等打头阵。

忽听怜清浅道:“你透过迎仙观传递密信,相约今晚前来,联手收拾羽羊神,想来还是卧底。策反韭丹刺杀叶大侠,是你、龙方,还是羽羊神的意思?”却是冲鹿希色问。女郎一径沉默,冷冷迎视,既未闪躲也不辩驳,仿佛听的是他人之事。

众人始知鹿希色也曾以“刺杀羽羊神”的名义,拉联梁燕贞主仆,手段不能说不厉害,对照其背叛之举,益发令人难受。

储之沁忍无可忍,不顾剑锋加颈,霍然回头:“你为何要这样?明明他……应风色他……他最欢喜你了啊!为什么要背叛大家?应风——”

“应风色已经死了!”

鹿希色杏眼瞠圆,柳眉倒竖,仿佛精致的人偶忽然活起来,神情却是前所未见的疾厉:“报了仇,死人便能活转过来么?这般舍不下,干嘛不随他一起死了,相从于地下?还活着的人,要吃饭、要穿衣,不替自己打算,巴望九泉下的应风色给你张罗么?他已经死了,在养颐家那晚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的尸身,摸着他直到凉透,他死了,不会回来了!是你们不肯消停,我为自己有什么错?”

“你……住口!”储之沁眼眶一红,挥掌掴去。鹿希色的剑刃抖鞭似的往她左臂一抽,鲜血迸出,储之沁吃痛踉跄,这巴掌毕竟没能得手。

“之沁!”言满霜忍痛将她拉回,点了臂上的穴道止血,万幸入肉不深,并未伤及筋骨。满霜搀扶着无声落泪的储之沁,退往庵门,目光须臾未离鹿希色,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但愿你做的这一切都值得。”

“韩雪色毕竟是奇宫之主,身价搁在那儿,这价码我能接受。”鹿希色冷道。

两人相隔不逾剑臂,就近端详,满霜发现她浑身的衣衫破口全无血渍,只露出其下的雪白单衣,不见肌肤。那单衣白得不寻常,泛着蛛丝般的雪润辉芒,正因有它,铓血剑才未伤皮肉,鹿希色是假装中了铓血矿毒,战力其实不受影响。

言满霜心念电转,蓦地想起一物。

(紫苑鳞甲……是应风色的宝衣!)应风色与无乘庵小队互通声息时,介绍过这件宝衣,说须以特殊功法驱动,才能使宝衣发挥等同《紫煌鳞羽缠》七成威力的防御效果。

他自称没能入手驱动的功法,却总将宝衣穿在内里,这种欲盖弥彰的小聪明颇令满霜生厌,相熟后却反觉可爱。鹿希色能驾驭鳞甲,想也知道应风色必将功法传给了她。

“……你也有脸穿他的衣甲!”

两人擦肩而过,满霜切齿沉声,鹿希色不为所动,完全感受不到羞愧或愤怒等情绪,漠然到教人心凉。满霜只觉说不出的恶心,至于是她自应风色的遗物中搜刮而得,或是龙方用以笼络她的“礼物”,女郎半点也不想知道。

储之沁说得没错。应风色最欢喜她,他一贯是爱她的,在与她们熟识、相好前便已爱她,待她与别个儿不同。只能说他瞎了狗眼——满霜恻然之余,鼻端忽觉酸楚,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诸女退入无乘庵,失魂落魄的洛雪晴,和紧抱鹿韭丹尸身不放的胡媚世都没落下。

清点人数时,莫婷惊觉阿妍不见了踪影,与她同来的少女简豫也是;一起消失的,还有严人畏的尸体。若是阿妍单独失踪,莫婷的担心将十倍于此刻,便不提阿妍的高贵出身,与未来太子妃出事的严重性,说到底是应风色将她扯进这场风波,莫婷总觉过意不去。

但阿妍、简豫和严人畏齐齐消失,代表在背后操弄的是同一只手,因着某种一致的利益;未必是害,也有可能是救。除了严人畏以外,袁大学士夫妇兴许替义女安排了更厉害的保镖,能无声无息将她带离此地——莫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稍稍缓解有心无力的焦虑。

毕竟要担心的事已然太多。

那高瘦微佝的黑衣人“五爷”是最后一个进门的,此前始终倚柱立于阶上,双手抱胸,瞧着庵前来来去去搬运尸体的九渊使者的眼神,同瞧着一列蚂蚁的毛孩子没两样,既觉没甚意思,又忍着想让它更有意思的冲动;那股子满不在乎的神气,可比亮刀剑更具威慑力,哪怕突然打个响指,让埋伏于暗处的弩箭齐发,无端端毁约杀人,似也合情合理。

他好整以暇地闭门上闩,贴耳听了会儿,忽返身疾掠,鹞子般扑入廊檐,身法如流水行云,快到不及瞬目,堪堪赶在梁燕贞张口叫唤之前。

另一只白得不带丝毫血色的如玉柔荑快他半步,抢先摀住梁燕贞的嘴,不知是否打击太大,以梁小姐的修为,竟躲不开也甩不掉,脱力般倒入怜清浅怀里,浑圆坚挺的乳峰急遽起伏。

原本安置叶藏柯的偏间,门板处只余一个长方形大洞,铁皮高台上自是空空如也。

窗户前的滤尘薄纱遭人卸去,两扇窗牖大大向外推开,窗櫺边上架着拆下的门板,形成平整的缓降坡。从门板上留的拖痕,可以想像昏迷的叶藏柯被固定在担架上,由此运出,用的怕还是她们先前仓促制作的简陋担架。

“阁下果然是虚张声势,意在拖延。”

怜清浅波澜不惊,望着阶下鹄立的黑衣人。“但我没料到拖延的目的,非是拯救我等,而是乘隙劫人。你是冒了雷景玄之名,还是雷万凛瞒着他家老五,暗里派来灭口的黑手?”

“我只说叫我‘五爷’不妨,没说是五爷本人。”

黑衣人拉下覆面巾,露出一张意兴阑珊的瘦脸,远远称不上俊,但也很难说是丑。有人会觉得是中年,但说是老人亦无不可;以武行来说绝对是杂鱼相,出现在其他行当里也不令人意外,总之是每日在道上能见百八十遍的面孔,转眼即忘,毫无记忆点可言。

尽管如此,露出本相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本身就是诚意的展现。狡猾深沉如龙方飓色,面对暗夜中不知其数的弩机埋伏时,也采取了同样的哀兵之策,以示无敌对之意。

“我来此间,只为保叶藏柯不失,无奈忽遇对头,耽搁了时间,未料小叶竟重伤如斯。”黑衣人道:“你们的死活我不关心,叶藏柯若醒来怪我,那也是醒来后才有的事。我带走的人我负责,至于你们,就自求多福罢。”

“……移动如此伤重之人,你是真为他好么?”莫婷察觉有异,这会儿也来到廊庑间。“你可知他身中剧毒,此时此地,普天之下只有一枚丹药可解?耽误了时辰,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怜清浅叹道:“他敢劫人,怕那药瓶早已落入他手中。我猜得对不?”黑衣人没理她,抱拳对莫婷一揖到地。“若非你母女抢救,小叶已然完蛋大吉,我代他向你谢过。之后他若撑不住,也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他命数如此。”

“龙方既已被你吓退,便是去而复返,难道你的弩队还怕他不成?”莫婷微蹙柳眉,只觉十分难解。“为何要甘冒奇险,移动一名最好别动他的伤者?”

“因为我并没有一支弩队,那自称飞雨峰之人的鬼面小子很快就会想明白,带更多人回来。”黑衣人耸肩,酸笑略苦。“第二,算计小叶的人并未远去,留他在此,同杀了他也没两样。这只是五爷的直觉,你听听便罢,可以不用当真。”

莫婷还待追问,蓦听啪嚓一声细微轻响,一物落地,却不知从何而落。庭院树影间闪出一抹娇小身影,鱼皮密扣的夜行黑衣里出玲珑的曲线,腰薄腿细,臀股小巧,明明胸脯薄似女童,不知怎的光凭剪影便令人口干舌燥,透着股难言的野性风情。

行出影廓的女子即使蒙面,上臂、大腿乃至于腰际无不露出大片肌肤,均呈琥珀般的匀净蜜色,光滑紧致胜似蛋壳,尽显青春骄人。不同寻常的淡褐色肌肤,使她在阴影中看来宛若一身黑衣,其实扣除诃子般的半筒状胸衣、腰下的短裙裤,以及臂韝绑腿覆面巾等,少女实际就是半裸。

大胆的衣着风格与她殊异的肤色一样,明显是域外之物。

莫婷听说南陵部分女子异常白皙,也有的是琥珀色肌肤,少女的出身或与此有关。

她手持一具小型弩机,腰上还有另一具形制相仿的,两弩之上俱已无箭;身后则负了具体积更大的匣弩,即使莫婷对机关军械所知有限,也猜得到是一射数箭,又或毋须绞弦的连发形制,心念电转:“是了,射死龙方两名手下的箭,来自这两具小弩,原来他真没有一支弩队埋伏暗处,靠的是此女例无虚发的射技。”

半裸的蒙面女子来到近处,莫婷才发现她连眼瞳都是极淡的琥珀色,月光下仿佛焕发金芒,既迷离又神秘。

“走啦鹅腿,他们要是去而复返,只怕要漏馅儿。”

她操着过分标准的央土官话腔调,反增异国风情。虽刻意压低声线,听得出十分年轻——该说是年轻到无法以压平嗓音扮老。

少女那毫无自我意识的性感,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她还未开始意识到,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觊觎她浑然天成的魅惑,毋须刻意引诱,便能攫取对方注目,令其想入非非。

而她居然管五爷叫“鹅腿”,像喊着一起玩泥巴的童年玩伴也似,过于标准的央土腔完全没有一丝遐想的空间,莫婷非常确定她说的就是那两个字。就算是浑号也取得太随便了。

“喂喂,鹅腿、香狸!你们两个还在磨叽什么?”莫婷闻声转头,赫见偏间的窗櫺上跨着一名凤眼少年,身形矮壮,看着脾气甚好,便是叠声催促,也不会让人生出恶感;再瞧两眼,又觉他很可能不是少年,说是二十许人也使得。

“情况不妙,赶紧撤了呗。”提起一只小巧樊笼。

笼中囚着一尾四寸来长的白蛇,通体无瑕,两枚小眼如嵌红宝石般,饶以莫婷不喜蛇虺,也觉小蛇玉雪可爱,令人无从生厌。

凤眼少年才将蛇笼提起,原本静静盘伏的小白蛇嘶的一声昂起,发疯似的在笼中瞎游乱撞,黑衣人与那被管叫“香狸”的少女脸色齐变,黑衣人急道:“头儿何时吹的蛇笛?”凤眼少年道:“就是刚才,一响我就来啦!莫要再耽搁。”伸出左手食中拇三指,遥遥对着蛇笼一比,小白蛇忽又安静下来。

蓦听怜清浅沉声道:“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凤眼少年温煦一笑。“她心神激荡,于身子有大害,我只是让她小睡片刻,你一摇她便能醒来,不会有事的。”

莫婷才响起有一会儿没听见梁燕贞的声音,见她伏在怜清浅膝上,呼吸浅细,毋须号脉也知睡得正香。凤眼少年不管用了什么法子,都不像是于人有损的邪术。

“我对安抚小动物特别有办法。此法一般对人不甚管用,然而心神耗弱之际,还是能碰一碰运气的。你的朋友若不睡去,怕是不肯消停。”凤眼少年将腿跨至櫺外,便欲跃出,黑衣人与少女也掠上房顶。

莫婷还有满腹的疑问,急急开声:“五爷!”岂料三人同时回头。

黑衣人“啧”的一声,口气不耐:“你叫哪个?”凤眼少年笑道:“她又不知道。不知者无罪!速去也。”泼喇一声,蹬墙飞去,另二人也跃入夜色中。

庵后林影间隐约可见一辆马车,拉车的四匹健马只要不是睡死了,这般距离内无论蹬蹄或轻嘶,绝不能毫无声息,必是那“对小动物极有办法”的凤眼少年施展了什么手段。

果然人影一掠上马车,驷乘起驾,不仅速度飞快,也较寻常车马稳静许多。只见夜色即将吞没行迹,莫婷回头急道:“不去追好么?叶大侠肯定在车上。要是梁小姐醒来——”

“适才那三个人,我一个都没把握能敌得过,要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五爷留下人来,只怕也行不通。追或不追,其实并无差别。”

怜清浅叹了口气。“况且我们自顾无暇,已无时间挥霍。莫姑娘,能否劳烦你将众人集合在厅堂里,我有事想同大伙说。令堂若能清醒个一时半刻,也务必让她参与。”莫婷见她说得郑重,且无意间流露出凝肃忧惧之色,必是牵连重大,依言去了。

满霜等饮过大量清水,矿毒渐出,听得怜姑娘有事相商,无不打点起精神。

偏间不一会儿果然传出梁燕贞的斥责,激昂的语调似夹杂着饮泣,几乎听不见怜姑娘的安抚辩驳,但吵架——或说单方面的怒气发泄——未持续太久,梁燕贞的语声次第沉落,终至默然;片刻后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主仆俩相偕来到堂上。

梁燕贞的容色似比在庵外时更憔悴,颊畔犹带泪痕,但以她在此夜经历的生离死别,谁也无法笑她软弱。她恢复的速度已较许多人要快得多了,莫婷甚至有些敬佩她。

众人刻意留下了主位,梁燕贞来到座前,却未落座,转对众姝,一撩衣摆踞坐于地,双手按膝,凛凛如武将负荆。

“我为顾挽松所利用,虽是为保性命不得不然,终究是做了错事。在座诸位,我梁燕贞亏负甚多,这不能说都是顾挽松的错,是我行恶,乃我之罪,旁贷者再无一人也。”以掌按地,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秀额渗血,怵目惊心。

“‘你就算磕破了脑袋,我这只冥迢续断之手再不能恢复如初’——”莫执一玉容白惨,声气暗弱,其中的嘲讽却丝毫未减。

梁燕贞早有准备,料想众怒一时难以平复,岂知莫执一语气倏转,懒洋洋地续道:“我是想这样说啦,但这手是杜婊子砍的,大伙儿都瞧见了,安在你头上也没道理。这会儿我们是拴一条线上的蚂蚱,你二位有何高见,直说了呗。”约莫觉得有趣,嗤的一声似欲笑出,被女儿杏眼一睨,硬生生忍住,嘴角梨涡依旧浮现,憔悴难掩少女般的娇俏气息。

“好!”梁燕贞本是飒爽的性格,也不来客套虚文,径自入座瞧向怜清浅,只等她开口。

女阴人叹了口气。“杜妆怜的武功已臻化境,她杀过忒多无辜之人,江湖地位丝毫未见动摇,足见天理公义俱都应付不了此人。要对付她,只能倚靠武力。”

莫执一噗哧一声,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你不觉得‘打她不过’和‘只能靠打’,听着有些矛盾么?”莫婷瞪了她一眼:“……娘!”莫执一才闭上嘴,仍是抿梨涡浅笑,微眯的病眼犹带三分挑衅、三分娇慵,更多的却是好奇。最期待怜清浅的答案的,说不定就是她。

怜清浅淡淡一笑。“因为杜妆怜就是个矛盾的人,她今晚虽已应诺,不定在下回天覆功的岔疾发作、经历难以言喻的痛苦之际,便突然杀上门来,把所有人屠戮一空。她不是恶,而是混沌,善恶于她全无意义,故在善人或恶人看来,她都是难以测度,一般的骇人。”莫执一的笑容凝在脸上,莫婷打了个寒噤,言满霜则是若有所思。

“矛盾之人,只能以矛盾的法子相应。”怜清浅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里,娓娓道:“我们须得一边逃跑,一边想办法破解天覆功的秘奥。如此一来,就算不幸被杜妆怜抓到,也有能交得出手的成果,只消赚得她不杀人,我们逮到机会继续逃;重复这个过程,直到解开秘奥为止。”

莫执一举起未断之手。

“对不住了,虽然你说得一本正经,但我实在想笑……我能笑不?”

“怜姑娘的意思,莫非是想从天覆功里,找出箝制杜妆怜的法子?”开口的居然是垂眸假寐多时的鱼休同。他自回到庵内,模样便有些萎靡,似是倦极,储之沁一直陪在他身边。此际老人声音虽不大,神光奕奕得像是睡了个好觉,精神矍铄,颇能想见其年轻时的风采。

“天君知我。”怜清浅点头:“此事我一人办不到,须得师……玉姑娘提供天覆功诀,以此为本,除我怜氏家学,亦须有精通医理的国手相助。此外,天门的《洪洞经》是珍贵的内功瑰宝,天君修为深厚,也请助我一臂之力。”

她本欲称“师太”,抓不准玉未明是怎么想的,这小小的称谓转换几无停顿,流利到称不上是口误,仍逃不过言满霜的耳朵。女童微微一笑,似连云淡风轻都透着迎春桃花般的冶丽,从容道:“还是叫满霜罢,我用这个名儿的时间,已长过了‘玉未明’三字。昨日种种,不提也罢。”

怜清浅颔首。“如此甚好。我同杜妆怜说的,并不是敷衍塞责的假话,如欲破解天覆功诀的秘奥,就算团结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十年之内能有所成,都算是勇猛精进了;宵明岛一脉汇集了无数高手的心血结晶,数百年间千锤百炼而得的绝学,哪有这么容易能照办煮碗,一挥而就?”

她说话向来有条理,虽然措辞文雅语气温婉,内容甚是易懂,然而众人听她说到这里,只觉其意不明,颇难理解。边逃跑边钻研的矛盾之策还算简单,毕竟是不得不然,谁教杜妆怜是个喜怒无常、非善非恶的疯子?

既要联手破解秘奥,又反复强调此事不易,徒然令人气沮,这又是几个意思?

结果又是鱼休同接过话头,众姝闻声注目,无不仔细聆听。

“我猜怜姑娘的意思,怕是指此事之难,众人须捐弃成见,勿固勿我,结成一赤胆相见、生死与共的歃血盟,才能有成功的一日。若非如此,这边逃跑边研究的法子,其实就只有‘逃’而已,待杜妆怜上门,便是众人殒命时,不过是提心吊胆地多活几日,毫无意义。”

莫执一哼笑:“你要当头儿,直说便了,何须他人抬轿?横竖我们也是靠你怜姑娘的巧舌,才没横尸庵前,还有得选么?”莫婷管不住她口无遮拦,不禁微蹙柳眉,虽对怜清浅微感歉疚,也觉母亲插科打诨,并非全无道理。

她以言语挤兑杜妆怜,说到底是为了求存,与梁燕贞间的主仆情谊是最大的驱力,拉上旁人仅是增加筹码,如韩雪色、叶藏柯等与之无涉,未见她怜姑娘肯费多少心力营救。推这等样人为盟主,心底多半是有些不舒坦的。

“莫夫人言重。我非但是下人,还是已死之人,如亡灵徘徊阳世,除小姐外再无牵挂。谁愿奉一具僵尸为歃血盟之主?”

“……怜姑娘!”梁燕贞阻之不及,懊恼跺脚。

怜清浅却不在意。“小姐,诚如天君言,若非歃血为盟众志一心,我们没有赢的机会。而血盟中不该有秘密。”言简意赅说了阴人之事。

莫氏母女早对她中剑无血的异状留上了心,闻言恍然。

储之沁素来怕鬼,亡灵、僵尸乃至“已死之人”云云,委实踩在少女的禁区边上,但怜姑娘谈吐动人,仪态高雅,更有着她难以企及心向往之的聪明脑袋,简直是天仙般的人儿,怕她的难度太高,想想也就不在意。

要说有谁比她更怕鬼,除江露橙外,就数雪晴了。小师叔正欲悄悄偎近好言抚慰,却见洛雪晴举起手来。“若……若埋进中阴土中,我娘她能……能不能活转过来?”

怜清浅忍着一丝悲悯,哀伤摇头。

“人为制造阴人的法子有人试过,实际上不算成功,转化死者的例子,更是不曾有过。何况阴人已非是人,混沌处未必稍逊于杜妆怜;转化后还能幸运恢复人性的,我是唯一一个,以牺牲世上最爱我之人为代价。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不曾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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