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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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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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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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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直到此刻,才将玄犀轻羽阁的“澹台”之姓,与碧蟾王朝连结起来。就像江湖上姓“独孤”的,也未必都出自东海独孤阀,澹台一姓虽不多见,但他万万没想到轻羽阁居然是碧蟾朝的宗室之一。

横疏影幽幽一笑,抿着丰润的唇珠道:“碧蟾朝的公主,给你做小妾呢!你欢不欢喜?”耿照见她双颊晕红,额颈肌肤烫得怕人,收臂拥紧,低声道:“别说啦,先歇会儿。睡得饱饱的,待精神好了再说罢。”

横疏影摇摇头,垂眸轻道:“弟,我是亡国祸种,天生不祥。轻羽阁一脉,在前朝乃是亲王,于白玉京的继承顺位甚高,流影城之于平望都,恐怕还多有不如。这身份便到今日,一旦被揭,左右也是个死。你……怕不怕?”

央土大战之初,割据派阀里打着“勤王”之旗的也不在少数。独孤阀起兵时也是勤王军,大旗一举、豪杰景从,“刀皇”武登庸便是为此加入麾下;待异族退兵,各方争霸,独孤阀再没有提过“勤王”二字,而武登庸等仍相从效命,追根究底,乃因澹台皇脉已推不出一名合格适任的继承人。

那些打着勤王正统所拥立的“皇帝”十之八九是冒称,剩下的五代八代里都挤不出一点宗室皇血来。灵音公主若未死,没准武登庸还更合适些。

如今看来,这“皇脉断绝”并非是白玉京焚毁所致,而是独孤阀刻意为之。即使白马王朝建立后,也不是没发生过打着复辟为名的变乱,横疏影的身份一旦被揭,的确是非常危险。

“我不怕。”耿照笑道:“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乡下种田,接我爹和姐姐一块儿来住,共享天伦。皇脉什么的,又没写在脸上,口说无凭,谁能拿我们怎的?真要逼急了,动武我也不怕的。你夫君的本领可厉害啦。”

横疏影闭眼微笑,面颊偎着他的胸膛,犹如依人小鸟,片刻才道:“我在那个尸坑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身上压满残肢断体,又疼又闷。后来救了我的,却是抱在怀里的男婴。”

救她的那名小兵,果然想尽办法折回,但尸坑堆满焦烂的余烬石块,又被白雪覆盖,他孤身一人饥冷疲累,岂能慢慢发掘?正自束手,坑底忽传婴儿嚎泣,忙循声落铲,好不容易才把姐弟俩挖出来。

“这定是老天爷的旨意!天不绝你澹台家!”小兵更加坚定信心,遂带着两个孩子展开逃亡。(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沿途他跟我说了上官处仁与我爹的事。”横疏影道:“那时他就在帐外,亲耳听见上官处仁叫我爹娘收拾细软,准备逃亡,我爹却回绝了。他也跟我说带走我爹的人叫苗骞,亲手砍死我娘的那官长叫冯二喜,叫我牢牢记住,说:“爹娘之仇绝不能忘呀!忘了就不是人,是畜生!”

“我问他:“那叔叔叫什么名字?”他咧嘴一笑,摇头道:“我就一小人物,一辈子没出息,这条命是上官将军给的,本该还了给他,你别记我,用心记紧要的。要不是这小子哭得响亮,实话我也救不了你,以后你就当他是亲弟弟,互相扶持,俩娃儿都要平安长大。”

“我们一路往南走,刚进央土地界不久,叔叔就病死了。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一个小女孩抱着婴儿沿路行乞,能放进嘴里嚼得烂的,就喂给弟弟吃,那男婴体质健壮,耐得住折腾,竟也一路熬了过来,比小兵还韧命。

那时东洲初定,元气尚未自战乱里恢复,残垣破户随处可见,难民沿途不绝,像这样流离失亲的孩子多了去,谁也没心照管这对小姐弟,直到她们遇见了一名瞎眼的老人。

“那人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很干净,我那时见多了灰扑扑的人,自个儿也灰扑扑的,初见他时,只觉这人白得耀眼,简直像是天上来的神仙。”说着抿嘴一笑,仿佛又变回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老人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背琴匣、手持竹杖,一手搭着一名年轻小伙子的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相傍而行。横疏影悄悄尾随,想趁机偷点什么东西吃--她一眼便知这两人不是难民,这是在流浪中养成的直觉。谁知怀中弟弟“哇”的一声哭出来,那小伙子一跃而出,老鹰捉小鸡似的拎起小女孩,晃眼又飞回了破庙里的篝火边。

“娃儿,你弟弟脏腑受创了,你知道么?”瞎眼老人道:“听他的哭声,伤得都成痾创啦,将来长大,说不定要成罗锅子。”

小女孩道:“伯伯,你给他治一治,好不?”

老人摇头。“他若已是罗锅子了,我便救他。现下还不是,我不能救。”

小女孩急得掉泪,泪水淌下面颊,灰扑扑的泥尘上化开两道蜿蜒雪迹。小伙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半天,小女孩才知他是哑巴,倒是老人听了,微露诧色,侧首道:“抱来我瞧。”小伙子对她伸出双手,做了怀抱的动作,满脸急切。小女孩一怔间,决定相信他,低道:“我来。”抱着弟弟上前,交给了老人。

“这娃的左小腿骨压坏啦,将来长大了也是跛子。商凤,你的意思是这样么?”那小伙子啊了两声,垂手而立。

“女娃娃,你运气不坏,你弟弟是瘸子,再无救治。现下,我可以出手帮助你们了。”老人翻着一双灰翳密布的怕人瞳子,正色道:“老夫叫商横。带你们进来的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商凤。从现在起,你们姐弟就跟我走,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同她说过,她的身世会带来杀身之祸,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姓澹台,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叫阿苗,弟弟叫阿喜。“用仇人的名字当名儿,这样就不会忘记。”他挠头道:“叔叔笨哪,记事儿费劲。用这法子牢靠些。”

“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

老人笑笑没说话,让商凤拿些炒米就水给姐弟俩果腹,又熬了肉脯粥。小阿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边吃边想起叔叔,尽管流泪却没停下吃喝,那股狠劲就像没下顿似的。

吃饱喝足,老人取琴横在膝上,就着熊熊篝火抚了一曲,那如诉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过神时,她抱着弟弟嚎啕大哭,仿佛见到久违的慈爱长辈,受尽磨难的小小身子再撑持不住,肩膊一松,把满腹委屈一股脑儿呕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老人拍拍她瘦瘪的背脊,又弹了首欢快悠扬的曲子,助她入眠。

从那天起,小女孩迷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弦琴。商横老人带着她和阿喜,四人越过大半个央土,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她只觉天气越见闷热,荒野中的绿意从黄绿、翠绿、浓绿转为黑绿,毒辣的艳阳晒得人头发昏,对饮水的需求渐渐大过了食欲。

但这趟旅行一点儿也不无聊。

起初她缠着老人问东问西,总不脱那把黑鸟般的十弦琴,老人双目虽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说这么多都是假的,要不试试?”小阿苗--现在她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澹台疏影”遥远得就像一场恶梦--连连点头,兴奋大叫:“我要!”

商横老人带她们出海又登岸,换过车马,终于到了一座小小的城。这儿的人、屋舍、衣裳器物,连说的话都跟小女孩所知有着微妙的差异,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连阿喜也兴奋得咿咿呀呀动个不停,背他倒是比过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栋豪华行馆。印象里,商横与商凤这对师徒从不缺银钱,即使用度异常节制,几乎过着苦行般的日子。小阿苗从小就在颠沛流离、饱尝冷暖的环境中长大,对“交易”非常敏感,无论使用银钱或以物易物,都有着出人意表的天赋;很快的,她就成为这支小小旅团负责采买交涉的代表,比有口难言的商凤称职得多。

“商先生长途跋涉,敝人铭感五内。”行馆的主人吞吞吐吐,面有难色:“但贵方似乎弄错了,这个……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欢,商先生纵使琴艺高超,恐怕无法入宫表演。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将备妥车马大船,专程送先生返回央土,还请贵方换……换个人来。”

商横面色阴沉,翻着灰眼,冷冷道:“纵使要换,也没得换了。敝馆的绝色佳人都死绝啦,只剩下我这种面目可憎的丑老头。”行馆主人唯唯诺诺,冷汗直流,但却吐不出个“允”字。商横垮着脸沉默了半晌,忽道:“青春少艾么?我倒有一个。”

行馆主人一看小阿苗,差点没晕死过去:又老又干的不成,牙都没长齐的也不成啊!实在是不敢开罪商横,索性以退为进,虚应道:“要不……我让人给她梳洗打扮一下,若总管大人说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请便。”

小阿苗被两个嬷嬷带去沐浴梳头,换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风的剎那间,堂上所有的人声倏然静止,只剩“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以及众人无比艰难的喘息。

这是女孩此生头一回,见识到“美貌”的惊人威力。

当晚商横来到她房里,照例验收抚琴日课。“商师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么呢?”阿苗不由得担心起来,小手微微颤抖着。

“做两件事就好。弹琴,还有当我的眼睛。”老人淡淡说。

从他口里说将出来,什么事都变得很简单。阿苗忽觉安心,认真弹琴给师傅听,像往常一样,希望得到老人的褒奖,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说,只翻着灰翳重重的瞳眸静听。

第二天,行馆的胖主人领着商横与阿苗,挤过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壅塞街道,来到一幢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来,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黄扑扑的矮城墩要美丽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说是“城”,总之是美极了的建筑。大屋里像是迷宫一般,有着望不清尽处的迂廊,还有数也数不完的房间;她们被安置在其中一间里,周围挤满半裸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满璎珞珠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舞乐一响,原本嘻嘻闹闹的少女们忽然整肃起来,列队跳出了红绒布帘,外面的厅堂响起如雷采声,阿苗才知她们是舞姬。“商师傅……”她心里有些害怕,抱着琴匣嚅嗫道:“外边……这么吵,他们……会不会听不见我弹琴?”

“不会的。不会。”老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淡淡的说:“阿苗一弹琴,大伙儿就静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老人扶着她的肩,一前一后走出红绒遮帘时,大厅里喧闹的人们倏然失语,随着老少施然行过,次第安静下来。三级金阶之上,坐了个比行馆主人衣装更豪华、身躯更肥胖的红面大汉,张大嘴巴怔怔瞧着,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几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再……再靠前些。”喉头“咕噜”一声艰难滚动,嗓音干哑。

阿苗只得往前,侍卫如梦初醒,赶紧将琴几挪过去,那人又道:“再……再靠前些。”一连三次,琴几都摆到了金阶下。红脸大汉身子前倾,色瞇瞇地盯着阿苗,恨不得一口将她吞进肚里,但阿苗十指按上丝弦,所有的不安、不适、惊惧、彷徨……全都抛到九霄云外,这张十弦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声一动,剎时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渐渐忘记身在华丽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声神游物外,不这样根本无法安睡。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优美的琴音里,商横突然像飞一样的冲上金阶,拔下髻顶木钗,迅捷无伦地刺入红面大汉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边,连人带琴一把抄起,低喝道:“窗台在哪里?”

众人这才回神,惊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装兵士蜂拥而入,甲械碰撞、杯盘飞散的声响纷至沓来,商横老人不住转头侧耳,散发披落,模样有些狼狈,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样冷静淡漠。

阿苗惊醒过来,幼嫩的指尖一比:“在那儿!”

老人带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滚间,冲来的铁甲武士东倒西歪撞成一团,无一人碰着阿苗。老人抱她踩上露台,转身跃下,风声泼喇喇地一阵削刮,落地时一踉跄,前方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驾车的正是负着阿喜的商凤!

到底是怎生逃出城去的,她至今仍想不起全貌,但貌不惊人的商凤肯定是巷弄间驱驾的神手,夜行直如白昼,连羽林马军都追之不及;待阿苗回过神,四人已登上行馆主人事先备妥的三桅大船。哑巴商凤再次显露不可思议的操舟工夫,凭一人之力顺利起锚张帆、扬长而去,动作之快,没人来得及反应。

直到在东海道弃舟登岸,改换车马进入央土之后,阿苗在市集里听说南陵履迹国国主宗侗在寿筵上当众遇刺,才知道那日发生什么事。

--刺杀国王!

抚琴动听的沉静老人、其貌不扬的哑巴少年,就这样杀掉了南陵一国之主!

当然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也不是全无代价。登船后,她发现老人背上挨了两斧,创口极深;仔细想来,该是护着她跃下窗台时,硬生生以背门挡住追击所致。

“我和商凤来的地方,是个专门收容残疾之人的神秘所在。”老人对她说:“据传千百年前,青鹿王朝发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双目俱盲,无药可治,称为“瞽瘟”。皇帝要杀掉染瞽之人以拯救更多的百姓,瞽患们苦苦哀求:“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等将以手搭肩,一个拉一个走出国境,永不回来。”

“皇帝遂应允道:“你们走到一处没有市井人声、不闻鸟兽鸣叫的地方,便能落脚,围起藩篱,隔绝人迹,称隔世圈。我将此天之涯、海之角处赏赐给你们作食邑,飞鸟亦不能入,可称瞽国。领你等落地生根之人,将代朕行使天子的权力,唤作违命侯。””

阿苗年纪虽小,脑筋却很灵光,蹙眉托腮道:“真有这样的地方么?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远?”

商横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来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样了。那里是残疾人的世外桃源,无论手残脚断、痲疯癫痫,都一视同仁,不受欺侮。如此难得的桃花源,我们才愿意拼命守护,无论怎么牺牲奉献,也胜过在常世流离。”

“那商师傅你,为什么要杀履迹国的国王?”

老人淡淡一笑。

“为了让残疾人过上好日子,到老有人奉养、到死有人送终,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银,于是瞽者们便侍奉帝王,以换取所需的报酬。眼睛看不见的人可以为帝王抚琴奏乐、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络,可以身试毒,以灵敏的耳力窃取线报,也可以为帝王杀死他们不能、也不便杀的人。

“杀人是腌臜活儿,暗杀更是毫无流品可言。但因为是替帝王家效劳,故也有个风雅的名儿,叫做“蒲轮瞽宗”,或称蒲宗。”

千百年来王室兴衰,帝王成了死囚,杀人越货的恶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隐于神秘的隔世圈不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连武林中人也不曾听闻;便于皇室内,也仅极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渴望得到瞽者援手之人,自会想尽办法找到违命侯。

商横引她的手,抚摸琴匣底部一枚铜钱大小的徽记。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图样,只有些许凹凸起伏,即使看见,也很难辨别有什么意义,多半当是一枚铜钉或锈渍。

“这是“蒲轮瞽宗”的号记,须用手指触摸,才能明白。”

阿苗鼓起勇气,对老人大声道:“商……商师傅!请带我去找违命侯,我有很大的冤屈,请他为我报仇!”老人失笑:“蒲宗索要的代价,有时是千金重宝、银钱巨万,有时甚至是一城一国,食邑税捐,故只有帝王家能聘。你一个小小女娃,莫说是请,见也见不到违命侯的。”

她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遂将身世遭遇都说给了老人听。

商横淡淡的笑容为之一凝,越听面色越凝,待阿苗抽抽噎噎说完,沉吟道:“碧蟾王朝澹台氏之破败,实属必然。宗室不知、不用“蒲宗”,已然超过一甲子,任凭强梁入侵、家奴崛起,仍无尺寸之杜渐,岂能不亡?阿苗,你家已非天下今主,依我看,你请不了违命侯。”

阿苗精打细算,岂会不知?咬牙道:“那请商师傅收阿苗为徒,教阿苗报仇雪恨的武功!”老人仍是摇头。

“蒲宗只传残疾人,这是千年不易的规矩。为了学艺,你肯戳瞎眼睛,或自断手脚,换取加入蒲宗的机会么?”

阿苗绝艳的小脸煞白,身子簌簌发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过去数月,她几已忘记身世、忘记仇恨,忘记惨死的爹娘族人,每晚借琴声逃避梦魇,换取一晌好眠……这一切,只到她目击商横师徒的神技为止。

拥有这般惊人的武功,休说苗骞、冯二喜,连独孤家的皇帝也能刺死!报仇终于有望。没有这些,她会和阿喜继续在荒野流浪,如蝼蚁般苦苦挣扎,只为了悲惨地活下去而已……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小女孩心一横,拔簪戳向眼睛,却被扑过来的哑巴少年打落。商凤抓着她的腕子气急败坏,咿咿呀呀半天,几乎将她捏出瘀痕,直到阿苗迸泪哼疼,才忙不迭地松开手。

“罢了,”老人叹了口气。“我带你去见违命侯。以后别再这样了。”

耿照闯荡至今,从未听过“蒲轮瞽宗”的名号,不由大生好奇,问道:“姐姐后来见到违命侯了么?”

横疏影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商师傅蒙了我的眼睛,带去见违命侯,我只记得他的声音非常温和,听了会让人昏昏欲睡。他听完我的要求,不置可否,径对商师傅说:“上一单买卖,我们损失惨重,如今只余老残如你我。这孩子的容貌比蕙心更出色,我瞧资质也不恶,若善加调教,十年后必成大器。”

“商师傅没答腔,两人沉默许久,违命侯才说:“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回去罢。”商师傅道:“属下告退。”带着我离开了。”她幽幽叹了口气。“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料想是商师傅作梗,违命侯不想得罪他,所以便未答允,赌气不跟他说话。

“回到雅音琴舍,商师傅对我说:“阿苗,报仇是后来的事,报仇的法子很多,有学武的,也有不学武的。在此之前,你须先决定的是报仇与否。”我虽是孩子,也觉这话未免问得多余,想也不想便道:“我要报仇!”商师傅摇头:“不忙着回答,三日后我再问你。””

商横老人与她耗了一个多月,小阿苗的回答始终都一样。老人似死了心,对她说道:“那好,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两人整理行装,这回连商凤、阿喜也没跟,阿苗被蒙了双眼,和老人搭了三天三夜的马车,终于离开了蒲宗的秘密根据地“隔世圈”。

这趟旅程出乎她意料的遥远。但刚满七岁的阿苗比同龄的小女孩更加早熟,她称职地替代了商凤的角色,担任老人的眼睛,即使在她小小的心思里认定了这是老人的缓兵之计,但老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却丝毫未曾动摇。

商师傅是她的光,是黑暗中指引她走向温暖平安的灯芒。

只是商师傅一意阻挠她报仇,好不讲理,小女孩心里生气,除了日常必须,她决定再也不跟商师傅说话。师徒俩每晚睡前还是照样抚琴验收,中途遇到了美景,又或心有所感时,也会就地打开琴匣,尽情抒发。阿苗的琴艺在不知不觉中得到飞越性的成长。

两人旅行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北关,那满目银白飘雪不断的景象触动了小女孩心底深处的恐惧,她越走越慢,越发不安,连睡前的琴曲都渐渐压不住呼啸而出的恶魇。阿苗常自梦中哭叫着醒来,然后睁眼直到天亮。老人看在眼里,仍一步步领她向北行去。

旅途的终点是一处山谷。

冰天雪地中气味最容易被冰封,那儿却有着浓烈的异臭,仿佛是败坏的香料混合了焦炭煤渣的气味,闻之令人作呕。“这里……是什么地方?”阿苗掩鼻问。“是你复仇道路的起点。”老人淡淡回答,伸手将爱徒推入了谷中!

耿照听得目瞪口呆。

“那里是方壶口北方的瓦尊谷。”横疏影轻声道:“苗骞那奸贼便是在那儿,活埋了被他所骗的一千五百名报国朝圣军。”

瓦尊谷几乎被尸体填平,雪封下仅有一层薄土,冻得蛋壳也似,她一掉下去便压塌了一处陷坑,沉入烂泥似的焦褐之中,恶臭扑鼻,挣扎几下,周身白骨残肢戟出,才知非是腐土,而是腐尸!

苗骞活埋了澹台匡明等人之后,适逢春暖,冻土冰消,尸体腐败加速,偏偏太宗孝明帝兵进北关,巡至方壶口附近,苗骞只得派人连夜从南边运来大批鲜花草叶,掩盖填坑,北伐大队自瓦尊谷畔行过,竟无人发觉。

“苗骞昧着良心干出这等事来,下场却也极惨。”横疏影冷笑。“独孤容随便找个理由收了他的兵,此后连连贬官,竟成白丁。他兀自不死心,在平望都四处活动,见缝插针,想找机会起复;后来床头金尽,流落街头。我找到他时,已成了个满身烂疮的乞丐,瘸腿烂眼,吊着一口气而已。”

耿照没问这人后来怎么了,只觉奇怪:“他不是太宗皇帝的心腹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横疏影道:“他不过是借刀杀人的刀,独孤容才是授意的屠夫。以皇帝陛下的身分,自也毋须明说,只消稍稍暗示一下,便有苗骞这种逢迎谄佞的小人抢着动手。事成之后再除去这些个杀人之刀,他独孤容的双手又没亲沾鲜血污秽,仍旧是大圣人一个。”

她被商横推入尸坑,吓得嚎哭挣扎,商横在顶上叫道:“阿苗!你若选择了报仇一途,从此尸山血海,再不能回头,便似此间一般!如此,你还要报仇么?”她吓得失神,脑中无一丝清明,最后竟晕死在腐尸之间,才被老人救起。

此后老人每天将她扔进尸坑里,问一样的问题,她渐渐明白这是试炼,考验她复仇的决心,然而每当身陷腐肉、污泥、白骨及败坏的花草恶臭,恐惧总是轻而易举地将她击败。到得第十三天,濒临崩溃的小女孩终于大叫:“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报仇了!师傅救我!呜……”

被救起来的阿苗直到返回蒲宗为止,都没再和她的商师傅说过话。

在雅音琴舍,老人将那张为小女孩启蒙的十弦琴“伏羽忍冬”推到她面前,正色道:“我知道你没想放弃报仇,我也不奢望你能够。不如,选个可进可退的法子报仇罢,你看怎样?”

女孩坚持闭口,只抬头看着他。老人续道:“毁伤肢体,加入蒲宗,这是不能回头的法子。至于还能够回头的法子,是这个。”五指一捻,弦上铮錝有声。

“学琴,你是稀世的天才。在履迹国王宫震慑全场的除了你的美貌,还有琴音。谁能想得到,这是个才学了三两个月的孩子?琴学到了极致,一样可以报仇;万一你有天反悔了、不想报仇,至少还有琴。在学成绝世琴艺之前,你有许多年月可以慢慢思索,这仇到底要不要报?”

女孩倔强抿唇,一句话也没说。老人当她是答应了。

就这样,她在商师傅的安排下,跟着蒲宗最好的哑巴师傅学舞,跟违命侯最宠爱的小妾栞学习姿容仪态、穿衣打扮,跟隔世圈里最聪明的七指和尚读书写字,跟膝盖以下空空如也的磬虫师傅学习奕道……她渐渐发觉:在这些名师心里,她是一个名叫“蕙心”的女子的影子,只是她比蕙心更美,比蕙心更能歌善舞、更机锋敏捷;蕙心唯一强过她的,就只有号称蒲宗第一的武功。

“蕙心是哪儿不方便?”她忍不住问栞:“蒲宗之内,不是只有残疾人能习武么?”

栞嘻嘻一笑。

她的小脑袋里有个地方“坏掉了”--这是栞的口头禅--不只左耳听不见,身体也永远长不大,永远都是幼女的模样。但栞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姿仪与媚术,据说只消从裙里稍稍抬起一条着袜的纤白细腿,就能逼得男人为她疯狂。

“她呀,心坏掉啦!”尽管扮皇后时比皇后还要母仪天下、扮荡妇又比娼妓更淫媚诱人,但在违命侯看不见的地方,栞就只是个顽皮的小女孩,一如外表。“阿苗,你可千万别像她一样呀!”

“蕙心呢?”

“死掉啦!”她眨眨眼睛,笑着叹息:“那单买卖,咱们死了好多人哩!连蕙心也赔了进去,真是亏大了。那个男人也未免太难杀,侯爷直说后谢不够,区区九郡卅二县的赋税,至少要再拿它个十年才够本。”

样样都有人教她,唯独琴没有--这不难想象,因为商师傅本是蒲宗最出色的琴师,谁也不敢来教他最得意的高足,直到三个月后,阿苗才见到了风姿绰约的韵梅师傅。她的琴艺在蒲宗内可算是第二把手。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从南陵回来之后,商师傅的气色越来越不好,背上的斧创很深,而他毕竟有了年纪。在雅音琴舍把“伏羽忍冬”给她的那晚,老人非是向女孩赔罪,而是告别。

商师傅走了,阿苗需要新的琴艺师傅,违命侯终于召来了琴师韵梅。

她深深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商师傅呕气,惩罚老人似的不同他说话……她甚至没来得及亲口说“谢谢”。女孩趴在琴几上崩溃大哭,仿佛要将心子都呕出来似的,凄厉的哭嚎震动了隔世圈,但谁也没敢打扰她。

就在那天,阿苗的童年结束了,她从此变成一名小大人。

世上再没有阿苗,五年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色艺双全的绝代花魁横疏影;横,是商师傅的“横”。她花了五年的时间,用心钻研各门技艺,并练习到身体无法再稍稍负荷为止,风雨晨昏,从未间断。每当受不了想要放弃时,能慰藉心灵的就只有“伏羽忍冬”,以及一天天长大的弟弟阿喜。

横疏影初次现身平望都即造成轰动,其实是意料中事。她和蕙心一样,都是蒲宗倾尽全力打造出来的完美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姿容媚术都是倾世无双;摒除武艺不论,她甚至比蕙心更趋近完美。

未有残疾的孩童一旦长成,就再也不能回“隔世圈”。横疏影已许久、许久没见弟弟阿喜了。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这就是姐姐的故事。我都说完啦。”

她淡淡一笑,抬头望着爱郎,眸中隐泛泪光:“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报仇与否之间摇摆着。北关的小兵叔叔、阿喜的姐姐和妈妈,还有我爹我娘……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牺牲了,似乎应该要报仇才对。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世上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东西。我很感谢商师傅,替我想了这个可进可退的法子。”两人并头相拥,久久不能自己。

关于姑射的真貌以及妖刀的来由,横疏影所知有限,只知阿兰山某处的秘窟中刻有妖异图字,似乎是妖刀最初的成因,如点玉庄的大庄主卫青营,便是进入秘窟后才变成刀尸的;至于她和古木鸢何以能平安出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余知道的也尽都说了。

耿照沉吟道:“如此说来,刀尸不只是被妖刀寄附才能生成,而是进入秘窟、发生某事之后亦会化为刀尸……那么目前变成刀尸的人里,究竟是妖刀或洞窟所为,便十分耐人寻味。这或许是值得一查的线索。”

横疏影忽道:“你之前来过阿兰山么?”

耿照笑道:“来过几回。要是知道秘窟在哪儿就好了。”见窗外天蒙蒙亮,再不离开栖凤馆,只怕脱身就难了,又舍不下姐姐,也不放心把雪艳青放在她这儿,正自为难,灵机一动:“蚕娘本事忒大,可不能教她置身事外。”谨慎询问横疏影:“姐姐,蚕娘前辈本事极大,我蒙她相救,信得过她。能得这位前辈相助,对付姑射也多几分把握。姐姐以为如何?”

横疏影思索片刻,点头道:“你信得过她就好。只是姑射中人,不知隐于何处,你若说给染家妹子、沐四侠、胡大爷等知晓,纵使这几位人品无虞,是一千个、一万个信得过,他们身边未必没有姑射之人潜伏,贸然打草惊蛇,反倒是害了他们。”

耿照一凛,犹豫道:“那蚕娘……”

横疏影笑道:“桑木阴之主倒是无妨。一来身分特殊,串连阴谋的可能性太低,再者她与“鬼先生”深溪虎是敌非友,不会是一路。其三,以她的武功,真要取我们的性命,不过反掌之间。你可是古木鸢下了格杀令的对象,连番坏了姑射的好事,她当日人就在风火连环坞,非但不该救你,反而该杀你才是。”

一人拍手笑道:“说得好!你这小丫头倒挺聪明的呀。”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分开。却见镂窗纱缕飘飘,当中混着绫罗也似的大把白发,一名人偶般的娇小女郎坐在窗沿,俏皮地踢着腿儿,不是蚕娘是谁?

耿照本想找她,一见人来,舌头突然打结,“你”了半天,好不容易迸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蚕娘笑道:“一山里放了两只母老虎,这么精彩的戏码没叫上蚕娘,一点也不孝顺。亏我还怕你一不小心,被胭脂虎爪波及,巴巴地赶来救你呢!现在的年轻人啊,啧。”

“……年轻人都快被你玩死了。”耿照听得无名火起,面色阴沉:“你在窗外听了忒久,该听的也都听到啦,不用重复一遍了吧?”

“只听到后半截。”蚕娘拈着手绢直晃摇,满脸不豫。“我才刚到,就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家伙扑下楼,料想定是做贼,便追上去看个究竟。”

“那是古木鸢!”耿照大吃一惊:“蚕娘有什么发现?交手了么?”

娇小细致的白发女郎无奈摊手。

“那人轻功不坏,约莫在附近还伏有暗道之类,一眨眼就不见人啦。这几日蚕娘有空再来掀掀地皮,没准能揪出一头大田鼠唷!”

耿照急着离开,忙请蚕娘留下照应,本以为她会巧言推辞,不想蚕娘极是爽快,笑道:“好啦好啦,你赶快走罢,这儿就交给蚕娘啦!还是你怕蚕娘欺侮你这粉嫩粉嫩的小媳妇?”捏着嗓子学横疏影的口气,双手交握,眨眼望天:“碧蟾朝的公主,给你做小妾呢!弟弟欢不欢喜?姐姐……”

耿、横两人“唰!”一声胀红面颊,扭捏得不得了。耿照连耳根都红了,顾不上与姐姐好好话别,满屋子乱转几圈,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屋内又只剩横疏影与蚕娘默然相对,片刻蚕娘嘻嘻一笑,走到榻边,双手撑着榻缘向后一跃,跳上绣榻的同时也踢掉了软绸便鞋,舒服地里着锦被滚了两圈。她身子委实太过娇小,长榻被她一衬,倒像是条小沙船。

“啊,还是皇后的屋里舒服呀!好大的床唷……”

她滚着被子呻吟半天,见横疏影仍站在原处、双手抱胸,周身充满警戒,抬头笑道:“我把那小子支开啦,你有话同我说吧?”

横疏影身姿不变,淡然道:“蚕娘把雪艳青送到我房里,想必已看过暗格里的物事。”

蚕娘道:“也没这么精细。只是你这屋里时有黑影来去,蚕娘才留上了心。黑衣夜行必是贼呀!你是耿小子的心头肉,我也得帮忙照看不是?不过,你既然向他坦白了,足见其诚,我本有些恼你的,现下原谅你啦!”

横疏影凝着她,轻道:“对不起,前辈。我全心全意信赖他,可我信不过你。”

蚕娘不以为意,笑道:“但这事你偏偏不能同他商量,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你信不过、可他信得过的蚕娘啦,是不?”

横疏影俏脸一沉,双臂环着傲人的酥盈乳瓜,片刻忽道:“前辈……见过他在风火连环坞被妖刀附身,是么?”

“是持刀之时便即失神,”蚕娘纠正她。“未必是什么妖刀附身。”

“附身也好、失神也罢,总之就是被人控制了心志,不能自己。“刀尸”云云,指的就是这种乱神失心之症。”

“这是你要同我商量之事?”

“嗯。”横疏影松开双臂,白皙的手掌自乳下抽出,掌心里翻出一团物事:“这就是控制刀尸的东西,姑射中人称之为“号刀令”。古木鸢命我用这个,来控制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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