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长廊,又折入东首一道腰门,那是一排五间自成院落的一座厅堂。任贵走近厅门,才脚下一缓,低声道:“这里是老庄主接待贵宾之所,老庄主已经等候多时了,二位公子请进。”
丁天仁不好再和任贵客气,就走在前面,举步跨入。易云英紧跟在大哥身后,任贵则随在易云英的身后。这座客厅,当然没有前面大厅的大,但也相当宽敞,陈设更是精致古雅,上首一方横匾写着“乐山草堂”四个字。明明是画栋雕梁的精舍,却偏偏要说“草堂”。咱们古老中国只要是有钱人家,都会附庸风雅一番,这是风尚所及,见怪不怪的事了。
上首一把紫檀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浓眉鹞目,貌相威重,胸飘花白长髯的老者,看到三人走入,口中呵呵一笑,站起身,拱拱手道:“丁公子远来,老朽有失远迎……”
任贵连忙朝丁天仁低声道:“他就是敝庄老庄主了。”
丁天仁走上几步,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兄弟途经贵地,蒙老庄主宠召,拜谒来迟,真是失礼得很。”
金赞臣一脸欢愉之色,大笑道:“老朽久仰丁公子大名,昨日听到丁公子道经敝地,特地奉邀侠驾,以便一叙,哈哈,今日一见,丁公子果然少年隽才,老朽不胜荣幸之至,哦,这位令友、不知如何称呼?”
任贵忙道:“回庄主,这位是丁公子的令弟丁天义二公子。”
易云英脸上一红,连忙拱手道:“丁天义拜见老庄主。”
“不敢,不敢。”金赞臣呵呵笑道:“原来是贤昆仲,真是一双珠树,老朽幸会,二位快快请坐。”
丁天仁、易云英两人告坐之后,就在下首两把椅子上落坐任贵也向老庄主告退,一名青衣使女送上两盏茗茶。(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金赞臣举起茶盅,含笑道:“贤昆仲请用茶。”
丁天仁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拱拱手道:“在下兄弟承蒙老庄主宠邀,不知老庄主有何见教?”
“哈哈。”金赞臣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一手捻着花白长须,目视两人徐徐说道:“老朽只是久慕丁公子英名,听说丁公子到了敝地,所以才着人去奉邀,惮能一晤隽贤,以慰渴思,如此而已,见教二字,老朽怎敢当得?”
他说得极为诚恳,只是久慕大名,想见见丁天仁这个少年才隽而已,事情就是如此简单。但这话听到丁天仁耳里,不禁暗暗生疑,自己仅是峨嵋伏虎寺一名尚未满师的徒弟,这位老庄主是川中久负盛名的人物,但他却口口声声的说久慕自己英名,好像把自己请到他庄上来,是他莫大的荣幸。
由此看来,他可能认错了人,误把冯京作马凉,他邀请的一定是另有其人了。想到这里,不觉站起身拱拱手道:“老庄主大概是认错了人,老庄主要邀请的可能另有其人,并非在下兄弟了。”
金赞臣含笑道:“老朽着人去请的正是丁公子,一点没错。”
丁天仁道:“但……”
金赞臣连忙摇手截着他话头,笑道:“丁公子刚从峨嵋伏虎寺来,总不错吧?”
从峨嵋伏虎寺来的,当然只有丁天仁一个了。丁天仁点头道:“在下确实刚从伏虎寺下来,但在下初入江湖……”
金赞臣大笑道:“这就是了,除了丁公子,还有第二个人吗?”
他不待丁天仁开口,接着又道:“老朽邀请丁公子莅临,一来是颇想一瞻风采,二来是因下月初九,重阳之会,今年由敝庄主办,也希望丁公子能够参加,也可使本届大会增色不少。”
他每一句话都在竭力捧着丁天仁。易云英看着他一直没有作声,心中暗道:“干爹说过,凡是言甘辞卑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这位老庄主显然是一方大豪,大大有名的人,何以对大哥如此谦卑呢?哼,说不定没安着什么好心。”
丁天仁忍不住问道:“不知老庄主说的重九之会,是什么性质的会呢?”
武林中人,没有不好动的,听说有什么大会,自然会引起好奇之心,因此丁天仁这一问也早在金赞臣意料之中,闻言微微一笑道:“重阳大会,本来由川西同道所发起,没有门派之见,全以道义相结合,也没有会长的名称,每年一次,轮流作东,这轮值之人就是这一年之主,老朽就是今年的主人。”
说到这里,口气略顿,伸手取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续道:“重阳大会另一惯例,就是每一与会同道都可邀约一二位会外知名之士参加,年主当然更要广邀各地名家莅会,担任贵宾,以昭郑重,老朽今年只邀约了两三位老友前来,正好丁公子贤昆仲路过敝地,这比约定的还要凑巧,实是最难得也没有……”说完,不觉得意的呵呵笑了起来。
丁天仁听他说出轮值年主都要广邀各地名家莅会,自己只是伏虎寺尚未满师的弟子,不,现在峨嵋派已经宣布封山,自己只是师傅的记名弟子而已,如何能和各地名家相提并论?想到这里,立即抱拳道:“多蒙老庄主垂爱,但在下兄弟,只是江湖未学,后生小子,怎好和各地武林前辈相提并论,担任贵宾,这个万万使不得,也万万不敢当……”
“哈哈……”金赞臣大笑一声道:“丁公子名满天下,是武林中灿烂新秀,天下之人,有谁不知?丁公子担任重阳大会的贵宾,只是川西一隅武林同道集会的贵宾,就算担任天下武林大会的贵宾,又有何不可?”
丁天仁听他说自己名满天下了,当真有一头雾水之感,自己初下峨嵋,几时名满天下了?但看金赞臣一口咬定自己是武林灿烂的新秀,自己再三解说,也是没用,只好拱着手道:“老庄主宠褒,在下兄弟实在愧不敢当,也不胜汗颜之至。”
正说之间,一名青衣使女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老庄主,可以入席了。”
金赞臣点点头,站起身朝丁天行、易云英抬抬手道:“贤昆仲远来,老朽要他们准备了一席粗肴淡酒,聊洗风尘,现在就请入席了。”
说完,引着两人至屏风后面,这是一间宽敞膳厅,雕窗纱帘,连天花板都是彩绘描金,极为富丽,这座膳厅最多可以品字形放上三张圆台面,如今却只在中间放了一张朱漆八仙桌。桌上早已放好三付瓷碟杯筷。两名青衣使女看到老庄主陪同两位贵宾进来,立即躬身施礼。
金赞臣含笑抬手道:“二位丁公子请上坐。”
丁天仁忙道:“在下兄弟年少识浅,以后还要老庄主多多指教,何况老庄主武林前辈,理应上坐,千万不可客气。”
金赞臣还是再三相让,才在上首坐下,丁天仁兄弟分坐左右,一名青衣使女替三人斟上了酒,另一名使女也在此时陆续端上菜来。
金赞臣举杯道:“来、来,老朽敬贤昆仲一杯,贤昆仲到了敝庄,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说罢,一饮而尽。
丁天仁、易云英也连忙举杯道:“老庄主德隆望重,在下兄弟应该先敬老庄主才对。”同样干了一杯。
青衣使女陆续上菜,金赞臣以主人的身份,一直在殷勤的劝酒劝菜。他这种殷勤,即使是丁天仁、易云英毫无阅世经验的人,也可以感觉得出来,殷勤得有些太过火了。这一席酒,当然宾主尽欢,丁天仁在伏虎寺长大,从没喝过酒,虽然只喝了小小三杯,已是满脸通红,感到头昏脑胀。
易云英在席上再三推辞不会喝酒,但禁不住金赞臣殷勤劝酒,前后合起来,也喝了将近两杯,这时更是粉靥绊红,美目如水。青衣使女撤去杯盘送上香茗。
金赞臣抬目道:“春香,去叫任总管进来。”
一名青衣使女答应一声,转身退出,不多一回,只见任贵匆匆走人,躬身道:“老庄主传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金赞臣道:“老夫午后要稍事休息,你代老夫送丁公子贤昆仲到西花园宾舍休息。”
任贵应了声“是”。丁天仁、易云英同时站起身来,丁天仁拱手道:“多谢老庄主赐宴,在下兄弟暂时告退了。”
金赞臣跟着站起,含笑道:“老朽午后有小睡的习惯,贤昆仲也至宾舍稍事休息,如有什么需要,只管交代任总管,不用客气。”
丁天仁道:“多谢老庄主。”
当下就随同任贵,回到客厅取了包里,一直来至西院,那是西花厅边上五槛精致宾舍。洞圆门前鹊立着一名青衣使女,看到任总管立即躬身道:“小婢春晴叩见总管。”
任贵一指丁天仁说道:“你来见过两位丁公子,他们是本庄的贵宾,你要好生伺候。”
春晴连忙转身朝两人躬着身道:“小婢春晴叩见两位公子。”
丁天仁忙道:“姑娘不可多礼。”
任贵问道:“春晴,房间收拾好了吗?”
春晴依然躬身道:“总管早上吩咐的,小婢早就收拾好了。”
任贵点点头道:“那好,你走在前面领路。”
春晴应了声“是”,才道:“小婢给二位公子领路。”说完,低着头在前面款款而行。
任贵连忙抬手道:“两位丁公子请。”
丁天仁、易云英就跟着春晴身后走去。进入月洞门,是一片青嫩草地,中间一条白石小径,两边各有一块圆形花圃,秋菊盛开着。跨上石阶,迎面是一间宽敞的客堂,两边各有两间卧室。
春晴领着三人,打开东首两间房门,躬身道:“二位公子请进,不知这两间卧房是不是合意?”
任贵陪同丁天仁跨入房中。这两间房既是庄中接待贵宾之处,自然十分豪华富丽。
丁天仁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卧室,连忙含笑道:“这样已经太好了。”
任贵陪笑道:“丁公子认为可以,在下就放心了。”
春晴在旁道:“还有一位公子的卧室,就在隔壁,也请过去看看才好。”
任贵一指易云英说道:“这位是丁二公子,你叫二公子好了。”
春晴欠身道:“丁二公子请。”
易云英道:“不用看了,我大哥住这一间,我自然住隔壁一间了。”
春晴应了声”是”。
任贵道:“两位丁公子就请休息吧,在下告退了。”
丁天仁拱拱手道:“任总管有事,只管请便。”
任贵拱着手退了出去,春晴给两人打来脸水,又沏了一壶茶送上,欠身道:“两位公子如有什么吩咐,小婢就住在后面,只要叫一声就好。”
丁天仁道:“没有事了,姑娘请吧。”春晴躬身退出。
两人各自在房中洗了把脸,易云英就朝大哥房中走来,口中叫着:“大哥。”一脚跨了进去。
丁天仁没有午睡的习惯,自然不需要休息,看到易云英走来,含笑道:“兄弟来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一面拿起茶壶,替她倒了一盅茶,放到自己对面。易云英说了声:“谢谢。”就在他对面坐下,一面问道:“大哥要和我说什么呢?”
丁天仁喝了口茶,说道:“这里的老庄主要我们参加了重阳大会再走,你看如何?”
易云英道:“这是老庄主瞧得起我们,既已来了,自然也有好处,可以多认识一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只是这里的老庄主对我们似乎太过殷勤了,礼多近伪,我们应该小心才好。”
丁天仁也压低声吉道:“是啊,我也这样想咯,我们在江湖上,连初出道这三个字也挨不上,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卒而已,以他的名头,声望,何用这样拉拢我们?”
易云英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望着大哥沉吟道:“也许他想利用我们。”
丁天仁道:“他利用我们什么呢?”
易云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呢?只是他这样拉拢大哥,一定是有目的的,现在离重阳不过十多天了,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丁天仁道:“我们一直要住在这里,过了重阳才走吗?”
易云英道:“老庄主把我们请来了,重阳以前肯让我们走吗?”
丁天仁压低声音道:“云妹,还痛么?”
易云英红着脸低声道:“还有点痛。”
丁天仁道:“都怪我。”
易云英红着脸道:“大哥,不怪你,我自己愿意。”
“云妹,你真好。”两人又拥抱在一起,吻在一处,作口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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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进,偏东一座小院落中,左右两边,各有两排木制花架,架上放着数十盆兰花,一年四季都有幽兰开花,进院落,就可以闻到袭人幽香,这里就是“兰花阁”,金家庄大小姐住的地方。因为大小姐家闺名兰儿,所以就在院子里种了许多兰花。
跨进门,本来是一问宽敞的堂屋,如今却变成了练功房,靠壁处放着一排兵器架,刀剑枪朝,应有尽有,那像是姑娘家的住处?”练功房的左首,有一道门户,跨进门,又会令你呆住,因为外面是练功房,一墙之隔,竟然会是窗明几净,四壁图书的书房,岂不是大不调和了?
这里当然也不像是姑娘家的住处,却是像终日埋有经书堆里的考相公的书房。姑娘家的闺房,可在楼上,楼下只是她练功、看书的地方,这就可以看出这位兰儿姑娘对文才武学都有相当修养了。这时,从走廊上传来一阵咚咚履声,老庄主金赞臣刚跨进院落。
一名青衣小婢慌忙迎了出来,看到老庄主立即躬下身去,说道:“小婢叩见老庄主。”
金赞臣只唔了一声,举步跨进练功房,一直朝书房行去。春云跟在老爷身后,走近书房门口,就娇声叫道:“启禀小姐,老庄主来了。”
她喊声出口,老庄主已经跨近书房。兰儿姑娘今年十八岁了,出落得像花朵一般,是金赞臣唯一的掌上明珠,这时看到爹跨进书房,慌忙像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娇声道:“爹,您老人家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女儿书房里来呢。”
听她这句话,可见老庄主平日是很少到这里来的了。金赞臣一手摸着花自长须,呵呵笑道:“为父饭后随便走走,经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兰儿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抿了下红菱般小嘴,娇声道:“女儿才不信呢?”
刚说到这里,春云已经端着一盅茶送上,说道:“老庄主请用茶。”
金赞臣道:“放着就好,唔,你站到外面去。”
春云应了声“是”,放下茶盅,依言退了出去。
兰儿望望爹,说道:“爹好像有话要和女儿说了?”
金赞臣在一张黎花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一手捋须,说道:“兰儿,你也坐下来,为父确实有话和你说。”
兰儿轻笑道:“女儿早就知道爹一定有事了。”她在爹下首的一把椅上坐下,说道:“爹,现在可以说了吧?”
金赞臣看了女儿一眼,徐徐说道:“兰儿,你平日练武,不是经常喜欢穿男装的吗?”
兰儿道:“爹,你老人家到底有什么事呢?”
金赞臣道:“为父自然有事了。”
兰儿催道:“那您老人家就快点说咯。”
金赞臣道:“事情是这样,今天为父邀请了两个年轻人到庄上来……”
兰儿粉脸蓦地红了起来,没待爹说完,轻呻道:“那和女儿有什么关系?”
“唉。”金赞臣微微摇头道:“这且不去说他,为父因重阳大会近在眼前,今年……唔,这两个年轻人,和今年大会关系重大,为父膝下无儿,只有你这个宝贝女儿……”
兰儿扭了下身子,娇声道:“爹,您老人家今天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金赞臣笑了笑道:“为父几时吞吞吐吐了,是你打断了为父的话头。”
兰儿道:“好嘛,爹说下去咯。”
金赞臣道:“为父的意思,咳,咳,为父今晚要给两个年轻人洗尘,为父膝下无儿,所以要你改扮男装,出去应酬一下。”
兰儿脸上又是一红,问道:“这为什么呢?”
金赞臣道:“重阳大会,应邀而来的,都是为父数十年来的老友,为父身为主人,自然要陪着他们,这两个年轻人和我们老一辈的人在一起,就会格格不入,所以想到由你改扮男装。可以代为父招待他们。”
兰儿问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金赞臣微笑道:“为父邀请来的,自然是大有来历的人了。”
“大有来历的人?”兰儿奇道:“这话从爹嘴里说出来,那一定是非比寻常之辈了,爹快说他们是谁呢?”
金赞臣拈须笑道:“你见了不就知道了吗?”
兰儿听得十分好奇,点头道:“好嘛,女儿答应您老人家了。”
金赞臣大笑道:“这才是乖女儿,为父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现在己是上灯时候,西花厅上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中间一张红毡圆桌上,早已摆好了银匙牙箸。今晚是老庄主“擎天手”金赞臣替赶来赴会的几位老友和今天邀请来的丁天仁兄弟的洗尘宴。
丁天仁、易云英是由总管任贵陪同来至西花厅的,这时厅上已经有一道、一俗和一个非道非俗的三人,正由主人金赞臣陪同坐着闲聊。
金赞臣看到两人走入,慌忙起身含笑道:“二位丁公子,老朽给你们介绍……”
在座三人因主人站了起来,也一齐站起身来。金赞臣指着头椎乌木簪,身穿灰布道袍,额下留着疏朗朗花白长髯的老道人,是成都青羊宫观主景云子。俗家装束,脸型清瘦的老者是武当名宿成都归云庄庄主归耕云。另外一个非道非俗,头盘道髻,身穿的却是一件洗得快发白的蓝布大褂,个子瘦小,满脸皱纹,留着一把黄苍苍的山羊胡子,但一双深邃的小眼之中,却隐隐闪着金芒,则是邛崃石破衣。
能在乐山山庄作客,被视为贵宾的,当然都是武林中的大大有名的人物,丁天仁、易云英连连抱拳作揖,口中说着“久仰。”金赞臣也向三人介绍了丁天仁和易云英,只说他们是一双兄弟,并没有说出他们师门来历,但在座的三人,都是老江湖了,只要看金赞臣对两人口气十分客气,自可想得到这两个少年人必是大有来历之人,自然也纷纷还礼,说着久仰的话。
双方一阵寒暄之后,金赞臣已经抬手道:“大家不用客气快快请坐。”
丁天仁、易云英落坐之后,一名使女送上两盏香茗。
金赞臣回头道:“春容,你要任总管去叫少庄主出来。”
那名使女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过了约莫盏茶光景,只见从厅外走进一个身穿天蓝夹衫的少年公子。这人年约十六八岁,生得玉面朱唇,剑眉星目,只是个子稍嫌瘦小了些,但依然不失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这少年公子一直走到金赞臣面前,躬身道:“爹叫孩儿出来,不知有何吩咐?”
金赞臣拈须笑道:“澜儿,还不快去拜见景云道长、归伯父、石道长?”一面朝三人道:“他是犬子澜儿,单名一个澜字,力挽狂澜的澜。”
少年公子金澜朝三人躬身为礼,金赞臣又指着丁天仁、易云英二人说道:“这两位是丁天仁、丁天义贤昆仲,你们都是年轻人多多亲近。”
金澜目光一抬,连忙朝两人拱手道:“两位丁兄多多指教。”心中暗道:“这兄弟二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爹把他们说成大有来历的人,自己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丁天仁含笑道:“金兄好说,在下兄弟今后还要金兄多多指教呢。”
金澜看他还算谦虚,脸上微微一红,也浮起了浅浅的笑容,心想:“这还差不多。”一面说道:“丁兄太客气了。”
金赞臣站起身抬抬手道:“大家可以入席了,景云道兄、石道兄、耕云兄,你们三位年龄较长,就请上坐吧。”
景云子打了个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和归师弟近在成都,石道兄……比咱们远多了,所谓远来是客,应该由石道兄上坐才是。”
石破衣大笑道:“道兄这话就不对了,道兄乃是青羊宫一观之主,兄弟,哈哈,只是一个假道士,假道士还没关系,又叫破衣,堂堂乐山山庄,请一个破了衣衫的假道士坐在上首,何况兄弟喝起酒来,吃相不雅,岂不笑话,所以这个万万不可。”
他这话听得大家不觉都笑了。丁天仁心想:“这位石破衣倒是突梯滑稽之流。”心中不觉对他颇有好感。
金赞臣笑道:“石道兄既然不肯上坐,景云道兄就不用客气了。”
景云子眼看没人可以谦让,只得坐了首席,接着就是归耕云、石破衣、丁天仁、易云英,都相继入席。两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给众人斟满了酒,只有景云子以茶代酒。石破衣没待主人敬酒,一手拿起酒杯,咕的一口,就喝干了,青衣使女看他杯中已经喝干,连忙替他斟上。那知石破衣还没待她转身,又把一杯酒喝干了,那使女只好再给他斟满,石破衣又一口喝干。
那使女再给他斟酒之时,石破衣悄声道:“姑娘最好给我另外打一壶酒来,不然的话你光给我一个人斟酒还来不及,没工夫给其他的人斟酒了。”
那使女红着粉脸还没开口,金赞臣含笑道:“石道长吩咐,你就再去打一壶来,送给石道长好了。”
那使女答应一声,迅速退下,不大工夫,果然另外捧着一壶酒,送到石破衣面前。石破衣大笑道:“所以朋友越老越好,金赞臣老哥知道我假道士的脾气,酒喝得快,这样一壶一壶的来,才够意思。”
这时两名青衣汉子已把菜看陆续送来,由两名青衣使女端上菜。主人金赞臣站起身道:“景云兄、耕云兄和石道兄,是兄弟几十年的者友,两位丁公子虽是初交,也一见如故,诸位远莅寒庄,总是客人,今晚粗看淡酒,不成敬意,兄弟敬诸位一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金澜跟着爹站起,也干了一杯。景云子等人也一起起立,说着:“谢谢主人。”也各自举杯干了。
石破衣笑道:“主人这是客气话,这酒是陈年花彫,少说也有十五年了,一点也不淡。”
金赞臣大笑道:“有石道兄在座,不是十五年以上陈年花彫,那敢拿上桌来。”
石破衣也大笑道:“主人这话就是说我假道士是酒鬼了。”
归耕云笑道:“石道兄是出了名的酒仙。”
石破衣咕的干了一杯,说道:“我假道士仙气一点也没有,有之,那就是一身酒气了。”说着回过头来,朝坐在身边的丁天仁问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我假道士为什么叫石破衣的?”
丁天仁脸上一红,说道:“这个……在下不知道。”
石破衣问道:“你想不想知道?”
丁天仁心想:“你叫石破衣难道还有典故不成?”一面说道:“请道长指教。”
石破衣笑道:“你干了面前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丁天仁为难的道:“在下不会饮酒,方才喝了一杯,脸都红了。”
石破衣道:“只此一杯,这样吧,咱们交个朋友,你干了,就是石破衣的朋友了。”
易云英道:“我们不干,难道就不是你的朋友了?”
“对,对。”石破衣笑了笑道:“假道士一向只认喝酒的是朋友,你干了,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了。”
易云英道:“好,大哥,我们干。”
金澜接口道:“我也干。”
丁天仁、易云英、金澜三人果然一起干了一杯。石破衣大笑道:“好、好,从现在起,你们三个都是我假道士的朋友了。”
金赞臣笑道:“石道兄,你是酒仙,他们三个都不会喝酒……”
石破衣一摁手,拦着他话头,说道:“你只管去陪景云观主,归云庄主,假道士新结交了三个小兄弟,这叫做各交各的,你不用管咱们。”
金赞臣心中暗道:你大概已听到了丁天仁是天杀星的小兄弟,有意和他拉近乎了。丁天仁喝下一杯,就问道:“道长方才说为什么叫石破衣的,还没有说呢?”
“哦,哦,我差点忘了。”
石破衣自己斟了一杯,一口喝干,才道:“我假道士本来就姓石,所以姓氏就不用说了,至于破衣二字,那是我一生唯一的嗜好,就是喜欢黄汤……”
他一手拿着酒壶又斟了一杯,才发现壶中已经没酒了,急忙回过头去,朝一名青衣使女笑道:“姑娘,给我再来一壶。”
青衣使女答应一声,立即送上一壶酒来,把空壶换下。原来金赞臣早就吩咐她多准备几壶,以便随时送上。石破衣一口一杯,喝干了,才道:“喝酒,难免会醉,喝醉酒的人,如果还要喝,就会喝得狼狼藉藉,倒在衣衫之上,久而久之,这件衣衫就成了宝衣……”
易云英问道:“怎么会成了宝衣呢?”
石破衣道:“衣上沾了这么多酒,自然成了宝衣,有时没钱沽洒,又酒瘾大发,我就脱下这件宝衣,蒙头大睡,鼻中闻着酒气,至少坞可以过过瘤,这样这件宝衣,一穿就穿了三十年,后来破到实在不能穿了,只好把它给珍藏起来;要等酒瘾发作,才用它来蒙头睡觉,后来大家都知道假道士有一件破旧不堪的宝衣,就叫我石破衣了。”
易云英问道:“后来呢?”
金赞臣道:“石道兄,你们吃些菜再说不迟。”
石破衣没有理他,续道:“这是二十年前,大家以讹传讹,说我假道士珍藏了一件宝衣,结果被一个偷儿听到了,觑我外出,竟然把我宝衣偷走了,等我回来,发现宝衣被窃,不由大吃一惊,急急追踪下去,结果人是找到了,但那件宝衣却再也追不回来了。”
金澜奇道:“人追到了,宝衣怎么会迫不回来的呢,”
石破衣咕的喝了一口酒,恨恨的道:“这小子眼看偷到手的只是一件破旧不堪的大褂,先前还以为衣内藏有宝物,那知撕开来了依然找不到宝物,一怒之下,就把它丢到山溪里去,要知宝衣之所以成为宝衣,就因为它积存了三十年的酒气,这给溪水一泡,酒气全泡了汤,宝衣也不成其为宝衣了。”
归耕云笑道:“好了,石道友,你这故事,已经讲了二十多年了,现在该吃菜了,你喝了两壶酒。这三位小友还没吃什么东西呢。”
石破衣笑道:“你们没吃东西,那就快吃吧,我假道士有酒万事足,无债一身轻,只要有酒喝,吃不吃菜都无关重要……哦,姑娘,又该给我换壶了。”
金澜是三人中的主人,自然要给客人夹菜,他和丁天仁。易云英这一阵工夫,已是很熟悉了,口中叫着“天仁兄”、“天义兄”,也不时给两人夹菜。
金赞臣是老江湖,更老于世故,自己女儿的个性,他自然清楚,平日里因为自己只此一女,视同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也骄纵惯了,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在她眼里,可是今天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丁氏兄弟初次见面,就有说有笑了,这就是说她对这两个少年人颇有好感了。
坐在上首的景云子,以茶代酒,当然不会向三个少年劝酒。归耕云武当名宿,为人正派,当然也不会跟年轻人敬酒。石破衣故事讲完了,现在正在自斟自酌,专心喝酒。金赞臣要女儿改扮男装就是为了招待这两个年轻人,既有女儿招待,就用不着他亲自招待了。
这样一来,除了先前大家互相敬酒之外,丁天仁就没有被人敬酒的烦恼。席间,易云英并不知道金澜是女子乔装的,不好和他多说话。倒是丁天仁因对方是男孩子,有时金澜和易云英说话,也由他接了过去,这一来,他和金澜说话的机会也就多了,两人居然谈得极为投机。
这一席酒,菜看丰盛,自不在话下,每一个人都喝得非常愉快,可以说酒醉菜饱,皆大欢喜!最高兴的莫过于主人金赞臣了,自己择婿多年,今晚总算有眉目,要女儿看得上眼的人,真是不容易!第二个是金澜,她不知怎的,对丁天仁心里有着一种特别的感觉,不知是不是爹说他们是大有来历的人这句话的影响,但自己也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对他也有些特别。
譬如平日自己很少理人的,今晚却不知怎的会时常夹菜给他。不,这是爹交代自己,替他老人家招待客人咯,但至少自己心里也有些喜悦。
石破衣至少也喝了五六壶酒,席终,他已醉眼迷糊的先行走了。使女们撤去筵席,给每个人沏上香茗。
金赞臣陪着景云子、归耕云二人正在谈论着重阳大会之事,金澜站起身道:“爹,我陪两位丁兄出去走走。”
金赞臣点头道:“也好,你们年轻人是坐不住的,那就去花园里走走好了。”
金澜答应一声,就回身道:“二位丁兄请。”
丁天仁向在座三人拱手告退,三人出了西花厅,易云英故意落后半步,走到大哥右边,好让金澜走在大哥的左边,两人并肩而行。丁天仁还当易云英是故意避开金澜的,自己就毫不迟疑的和金澜走成并肩,免得易云英尴尬。
从西花厅穿行花圃,出了北首一道矮垣,就是乐山山庄的后园,树木蓊翳,楼阁隐约,看去占地极广,今晚没有月色,显得有些幽暗。
金澜却兴致极好,偏着头道:“天仁兄,今晚虽然没有月色,喝了酒,难免有些懊热,我们不如到观风亭去坐一会,那里居高临下,不但可以看到很远,也是最清幽的地方了。”
丁天仁道:“观风亭,这名称也雅致极了。”
金澜道:“这名字还是我爷爷题的,那里原是一座孤峭的小山,我爷爷在山上盖了一座亭子,春秋佳日,时常邀约一些朋友到亭中茶叙,谈诗论剑,现在壁上还贴着许多诗笺呢!我时常到亭子里去,没事做,就吟着那些诗句,觉得很有意思。”
丁天仁回头看看他道:“原来金兄还是一位雅人,诗文造诣一定很深了。”
“那里?”金澜脸上微微一热,说道:“没教天仁兄笑话,我只是喜欢,那会做诗?”
丁天仁道:“能够欣赏,也要有很好的文学素养才行。”
金澜星目一亮,回眸凝注着丁天仁道:“天仁兄,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也是饱学之士了,以后还要你多多指教呢。”
丁天仁笑道:“金兄过奖,在下在金兄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
两人并肩徐行,边说边走,易云英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心中感到大哥好像被金澜抢去了一般,有些闷闷不乐!小山是在花园的东北首,那是一座石山,山不算很高,但三面都是峭壁,只有南首有一条盘曲的石级,依势而凿,十分陡峭。
三人都有一身武功,虽在黑夜,登临也并不困难。山顶有一片平台、三面都围以朱栏、观风亭,可不是一座六角形的亭子,而是一幢六角形小巧的两层楼建筑,楼上六面都有窗户,可以眺远。楼下当然也是六角形的,是餐室和客堂合而为一的陈设,既可围坐着品茗谈天,也可摆起圆台面开上筵席,夏天打开窗户,可以纳凉,冬天把窗户关上,就成暖阁,当真是骚人墨客雅会的好地方。
三人刚登上峰顶,黑暗中忽然听到有人娇叱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还不赶快站住?”
这说话的一听就知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小姑娘。随着话声,夜色中果然有两个苗条人影绰约行来,只是没有月光的夜晚,太暗了些,看不清对方的面貌。金澜听得暗暗奇怪,这两人并不是庄中的人,她们会是什么人呢?这就朝前跨上一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跨上了一步,丁天仁因对方是女眷,自然不好跟着上去,就和易云英站在一起。两个苗条人影现在走近了,也可以稍稍看清了些,那是两个一身淡紫衣裙的小鬟,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眉目如画,甚是娟好。
只听左首一个娇声道:“你们问我们是谁?你为什么不先说呢?”
右首一个道:“是啊,是我们先问你的呀,自然该你们先说了,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到这里来作甚?”
金澜怒笑道:“你们两个还不配问我是谁?快说,你们从那里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右首一个抿抿嘴道:“你凶什么?”
左首一个也轻哼一声道:“我们从那里来,在这里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哼,凭你也不配问。”
乐山山庄,还有金澜不配问的?这话可把金澜激怒了,他剑眉倏地一挑,冷喝道:“你们两个小丫头究是从那里来的,再不实说,莫怪我不客气。”
右首一个冷冷道:“不客气又怎样?你以为你是谁?”
金澜因有丁天仁在旁,才没使性子,换在平时,早就发作了,一面冷声道:“我就是本庄的少庄主……”
话声未落,突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那么还有两位呢?”
又有一个苗条人影从六角形的屋中缓缓走出,迎着走来。从她声音中可以听出她比先前两个要成熟多了。夜风之中,她一身白色衣裙,罗衫轻扬,宛如凌波仙子,一阵阵醉人的幽香,也由淡而浓,芬芳馥郁,另有一股沁人的甜意。
金澜又是一怔,说道:“你们就住在这里?”
白衣女子冉冉走近,那是一个云发披肩,体态娇烧的人儿,她星眸如水,看着金澜,嫣然一笑道:“我们在这里暂住,有什么不对吗?”
金澜心中暗暗冷笑:“对我卖弄风骚,是没有用的。”一面冷然道:“是谁答应你们住在这里的?”
白衣女子轻笑道:“我们只住一二天就走,这里正好空着,就住下来了,如今少庄主既然遇上了,就算我向少庄主借住的好了。”
她没待金澜开口,轻嗯了一声,明亮的目光抬处,瞟着丁天仁、易云英两人又道:“少庄主还没有介绍这两位是谁呢?”
她这么说了,金澜就不好不介绍,勉强说道:“他们两位是庄中贵宾丁天仁、丁天义昆仲……”
话声未落,白衣女子听得眼睛不由一亮,口中轻啊一声,惊喜的道:“原来是两位丁公子,贱妾久仰大名,今晚能遇上下公子真是太高兴了。”
皓腕轻抬,说道:“少庄主,两位丁公子如不嫌弃,就请到里面奉茶。”
金澜正想了解她的来历,就回头道:“天仁兄,这位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进去坐坐吧。”
女子甜甜一笑道:“三位公子请。”俏生生的走在前面。
金澜回过身去,低声道:“天仁兄,我们走。”
他身为主人,就跟着白衣女子走去。丁天仁,易云英也跟了上去。白衣女子走近门前,跨上三级石阶,突然从里面射出明亮的灯光。她当先跨进屋去,金澜和丁天仁、易云英相继走入。这里布置的家具,本来就十分精雅,如今在柔和的灯光之下,更飘散着一层空濛香雾,更使人平添了许多神秘感。
屋内本来是六角形的,每一面有两扇搂花落地长门,如今都放下了紫红绒门帘,灯光明亮一丝也透不到外面去。入门处站着两名身穿淡紫衣裙,和先前两个年龄相仿,一左一右打起门帘,现在又放了下去。
紫衣女子抬抬手道:“金少庄主虽是这里的主人,但贱妾借此暂住,应该也是主人了,所以说一声三位公子请坐,也是应该的了。”
她本来就生得极美,话又说得又娇又柔,甚至一扬眉,一抬手,无不风情万千,姿态优美,不仅是男人,就算是女人也同样会对她从心坎里生出美感来!金澜等三人不自觉的拱拱手,在椅上落坐。两名淡紫衣衫的小鬟立即端着茶盏送上。
金澜望着白衣女子忍不住问道:“姑娘如何称呼,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道:“贱妾白素素,名不见经传的人,说出来真教三位公子见笑了。”
金澜和丁天仁、易云英都抱抱拳说道:“自姑娘住进寒庄,寒庄中却没一个人知道,即此一点,就足见高明了,只不知白姑娘来意如何,可得闻乎?”
这话已经明白表示,你住到乐山山庄来,就必须把来意交代清楚才行。白素素一双盈盈秋波瞟了他一眼,忽然轻笑道:“贱妾来意,本来只请丁公子一个的,如今只好三位一起请了。”
金澜听出她口气不善,正等拔剑,但“拔剑”这两个字,只是他心中有此想法而已,右手根本没有抬起来,不,连眼皮都渐渐垂了下去!三位公子如出一辙,坐着的人,好像睡着了。
白素素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波,瞟了三人一眼,红菱般咀角轻轻上翘流露出得意之色,还没开口。
只听一个苍老而略带破竹的声音笑道:“白姑娘这一手果然高明。”
白素素蓦地一惊,急忙抬目看去,只见上首一把锦披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坐着一个头椎道髻,身穿一件洗得快发白的蓝大褂的瘦小老头,一手摸着黄苍苍的山羊胡子,满布皱纹的脸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这人一身打扮,非道非俗,正是邛崃石破衣。
他在江湖上,也算得是大有名头的人,因为他和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长老这一辈的人都极熟,不论各大门派有什么事,他都会到场,久而久之,认识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他的成名,就是这样来的,因此大家在背后就称之为“江湖清客”。
这当然含有不屑其人之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几十年来,大家只知道他嗜酒如命,却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一招半式,称他“江湖清客”,就是讥他除了会串门子,(串江湖各大门派的门)和喝酒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白素素纵然没见过石破衣,也总听人说过石破衣的模样。心头就放松了许多,一面故作不认,脚下斜退了半步,讶然道:“老丈是什么人呢?”
石破衣连忙摇手道:“白姑娘不用惊惶,我这假道士不是庄上的人。”
白素素心中暗暗哼道:“对你种人,我会惊惶?”一面故作不安的道:“那么老丈是什么人呢?”
石破衣笑了笑道:“我这假道士和姑娘一样,都是乐山山庄的客人。”
白素素眨着俏眼,问道:“老丈总有个名号吧?”
石破衣一手摸着山羊胡子,笑道:“假道士名号是有一个,说出来只怕有污姑娘芳耳。”
白素素道:“不要紧,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老丈一定是大大有名的人了?”
“不算很大。”石破衣耸耸肩,笑道:“我假道士就是邛崃石破衣,白姑娘是否听人说过?
“哦。”白素素一脸欢悦的拍着玉掌,娇笑道:“原来老丈就是人称江湖清客的邛崃石破衣,我自然听说过了,只不知老丈有何见教?”
她把“江湖清客”这四个字加在邛崃石破衣前面,自是含有轻视之意。石破衣却毫不在意,耸耸肩笑道:“白姑娘见询,老朽就不得不说了,这里是乐山山庄,白姑娘把这里的少庄主和两位在此作客的来宾一起迷翻了,只怕不大许吧?”
白素素举手轻轻掠了下鬓发笑道:“贱妾倒是想不出什么不好……”
石破衣看她轻盈的举起手来,掠着鬓发,但在她玉掌转动之际,掌心飞出几缕肉眼几乎难以看到的轻烟,心知厉害,上身一仰,一下就退出屋去,口中才发出一声大笑,说道:“白姑娘这一手无形散,老朽有些承当不起,有话还是出来说吧。”
但他笑声未落,眼前白影一晃,白素素已经落到不过三尺光景,皓腕一翻之势,红匀如玉的手掌已经印上胸口,五根纤纤玉指也在这一瞬之间,宛如弹琵琶一般迅速的弹落,她娇美的脸上,似笑非笑,冷冷说道:“石破衣,这是你自找的。”
石破衣好像来不及躲闪,直等她话声一落,才笑嘻嘻的道:“白姑娘,你说我假道士自己找的,这话怎说?”
白素素一记“七转掌”和“五弦指”明明印上对方胸口,就算他有绝世功力,也难以抗拒两种阴功同时并发;但他居然不闪不避,坦然接了下去,心头不由猛然一惊,急急后退了一步,失声道:“你……”
石破衣看着她,耸耸肩,含笑道:“白姑娘莫要忘了我假道士叫做石破衣,这件大褂虽是破衣,却也是件宝衣,譬如“七转掌”、“五弦指”这一类手法,还可以挡上一挡……”话声方落,忽然抬目喝道:“屋中还有什么人?”
白素素也蓦地似有所惊,娇声喝道:“朝云、晓烟,里面可有什么不对?”
朝云、晓烟就是留在屋内的两名小鬟,方才被石破衣制注穴道,是她追出来的时候给她们解开的,这时她喝声出口,却没听到屋内有人答应,心头更觉不对,身形一晃,宛如一缕轻烟,一下就掠入屋去,秋波转动,发觉朝云、晓烟两人站立着一动不动,分明被人家点了穴道。
不,还有刚才还坐在太师椅上的三人,(金澜和丁氏兄弟)这一瞬间,竟然不见了踪影!六角形的一座大厅,四周垂着紫绒窗帘,丝毫没有异样,这三个人好像凭空不见了。
白素素急忙飞身过去,举手一拂,解开两人穴道,急急问道:“你们是被什么人制住穴道的?”
朝云、晓烟两人同声道:“小婢一点也不知道。”
白素素问道:“你们没看到人吗?”
两人又同声回道:“没有。”
石破衣是跟着白素素身后进来的,忍不住搔搔头皮,说道:“老朽方才就是闻到屋中有陌生人的味道,觉得有不对,那知果然出了事。”
白素素问道:“陌生人的味道,那是什么人呢?”
石破衣一下掠过北首两扇雕花门前,一手撩起紫绒门帘,哼道:“此人是从这道门出去的了。”
他这一潦起门帘,两扇雕花长门果然只是虚掩着!石破衣推开虚掩的两扇雕花长门,鼻子向空嗅了嗅,哼道:“我假道士如果追不上你,也不叫石破衣了。”说话声中,人已化作一道长虹,划空投去。
白素素朝四名紫衣小鬟喝道:“我们走。”双足一点,人如离弦之箭,朝石破衣追去的方向激射而去,四名小鬟也毫不怠慢,同时纵身掠起,跟了下去。
就在他们离去后没有多久,紫帘掀处,从屋中钻出一个人来,这人头戴黑缎瓜皮帽,身穿蓝衣夹袍、浓眉、凹目、鹰鼻、紧闭着咀唇,看去年约四旬以上,目光深沉,是个极具心机的人,他,就是乐山山庄的总管任贵。
奇怪,屋里已经没有人了,这位大总管从那里冒出来的呢?任贵嘴角还噙着一丝冷峻的笑意,甩甩双袖,就匆匆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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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衣这一纵身掠起,飞行之速,直如浮矢掠空,白素素和他先后掠起,但如今竟然落后他甚多,心头暗暗惊异不止,此人一向被人视为江湖清客,武功不高,但以他方才坦然接下自己一记“七转掌”、“五弦指”,和现在几乎到了飞行绝迹的轻功,一身功力之高,绝不在大师姐之下,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石破衣使出绝世轻功,把白素素抛后甚远,前面那人,自然就越追越近了!就在双方距离从数十丈渐渐拉到十丈光景的时候,前面那人影突然舍了大路,朝右首一片松林中投去。石破衣看得暗暗冷笑,江湖上虽有穷寇莫追,逢林莫入之言,但我假道士却没有不敢进去的树林子。
心念转动,人已迅若飞矢,悄无声息的穿林而入。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情,林中虽然黝黑如墨,自是不会妨碍他的视线;但目光转动,前面那条人影,却已失去了踪影,四周也听不到一点声息!石破衣心头暗暗怒恼,岂肯就此放过,依然一直往林中走去,松林尽头,是一片黄土的平台,北首有一座小庙,占地不大,却相当清幽。
此人忽然在林中失去踪影,不,老远的跑到这里来、自和这座小庙有关了。这就轻身飞落平台,朝小庙门前走去,目光一动,瞥见山门前三级石阶上,横卧着两个身穿月白衣衫的人。
走上几步,凝目看去,才看清横卧的两人,乃是两个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女尼,面貌甚娟好,看年龄决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看她们横卧的姿态,一动不动,很可能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就在此时,耳中听到一缕极细的风声,从身后传来,石破衣是什么人?嘶声入耳,人已倏地飘开,还没转过身,只听一个尖厉的老妇人声音,喝道:“身手果然不错,是你杀了我两个师侄?”
喝声未落,一道棱厉的掌风,已经直劈过来!石破衣急忙再次闪身,一面迅快转过身去,目光这一对,一时之间不禁连眼皮都发炸了!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缁衣老尼,此人生得面长如驴,眉浓如帚,虽在夜色之中,双目精光如电,她竟然会是武林中出名难惹的屠龙师太熊耳山黄竹庵的当家。
这一瞬间,石破衣突然明白过来,心中暗暗“哦”了一声,自己跑了一辈子江湖,今晚竟然会落人对方的连环计中,方才有人把自己引开,乃是“调虎离山”,后来又把自己引来此,则是“一石二鸟”。想到这里,急忙朝屠龙师大拱拱手道:“师太请了,这个只是误会……”
屠龙师太提着手掌,没待他说完,嘿然道:“误会,石破衣,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我两个师侄不是你杀的,还会是谁?”
石破衣连连抱拳道:“师太明鉴,老朽也是刚才追一个人进入松林来的,看到这里有一座庙宇,还以为此人进入庙内去了……”
屠龙师太盛气的道:“所以你看到有人出来,就骤下毒手。”
石破衣道:“师大也看到了,老朽走近庙前,才发现有两个人躺在阶上,只当是被人制住了穴道,正待看看清楚,师太已经出来了,如果令师侄是老朽杀的,何用再走近去看?”
屠龙师太沉哼了声,似乎有些相信,说道:“你此话当真,好,你说,你是追什么人来的?”
“老朽怎敢欺瞒师太?”
石破衣双手打拱,说道:“只是老朽并没看清此人面貌,不知他究是何人?”
屠龙师太问道:“你此话怎说?”
石破衣遇上这位出名难缠的屠龙师太,真是头痛之至,当下只好把自己在乐山山庄作客,以及今晚遇上之事,详细说了一偏。
屠龙师太道:“那白素素会使“七转掌”、“五弦指”,那是巫山秦妙妙的门下了。”
石破衣道:“据老朽观察,后来把三个年轻人劫走的,只怕另有其人……”
屠龙师太道:“何以见得?”
石破衣道:“此人把老朽和白素素引开,很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后来又把老朽引来此地,分明又有嫁祸之意。”
白素素只不过比石破衣稍落后而已,自然也跟来了,她隐身松林之中,两人说的话,自然也听到了,此时听到石破衣说出“调虎离山”,心中猛地暗“哦”一声,忖道:“自己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着呢?看来姜果然是老的辣了。”一念及此,就悄悄退出林去。
“唔。”屠龙师太点着头道:“你说此人轻攻并不十分高明……”走近两个女尼身边,目光一注哼道:“米粒打穴手法。”
两个身穿月白僧衣的年轻女尼,致命伤是在两眉之间的印堂穴上,端端正正嵌着一粒黄豆大的石子。石破衣也看到了,不觉攒攒眉,苦笑道:“他们连十年前老朽曾施展过一次石子打穴,都记得如此清楚;若非老师太明察秋毫,老朽这黑锅几乎是背得有口难辩。”
屠龙师太冷哼一声道:“老尼暂且相信你,只是你石破衣要在三个月之内,缉查真凶,向老尼有个交代,否则莫怪老尼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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