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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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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小说章节

第一回 谈楔子演说九尾龟
第二回 真抑塞粉墨登场
第三回 余香阁初点满堂红
第四回 金月兰无端受气
第五回 陆兰芳游园逢土地
第六回 留夜厢假装阔客
第七回 车走雷声香尘一瞬
第八回 章秋谷意气结新知
第九回 章秋谷苦口劝迷途
第十回 兆贵里刘厚卿行令
第十一回 对酒当歌忽逢旧友
第十二回 翻花样偷天换日
第十三回 汪宏超花钱代审
第十四回 一监生录遗受气
第十五回 曲辫子坐轿出风头
第十六回 论妍媸畅谈电气
第十七回 吃花酒初遇假同知
第十八回 设机关流氓传电报
第十九回 闯房间莽客怒生波
第二十回 王云生安排紥火囤
第二十一回 闹张园醋海起风潮
第二十二回 香车宝马陌上相逢
第二十三回 瘟富翁误堕迷途
第二十四回 邱公子狠心惩爱妾
第二十五回 恨无良闭户锁金刚
第二十六回 说瘟生平心论嫁娶
第二十七回 林黛玉春宵引凤
第二十八回 吹大话满口牛屄
第二十九回 写伏辩光棍无颜
第三十回 章秋谷乱叉麻雀
第三十一回 西安坊名士讲嫖经
第三十二回 吊膀子小丑帮忙
第三十三回 姘戏子苦劝陆畹香
第三十四回 杀风景莽客醉飞觞
第三十五回 暗提调碰和叫局
第三十六回 说大话满口吹牛
第三十七回 真急色春宵圆好梦
第三十八回 还带挡做成圈套
第三十九回 陆兰芬雨后试新妆
第四十回 蓝桥咫尺旧雨不来
第四十一回 骂瘟生西楼惊好梦
第四十二回 吃大菜粲花生妙谑
第四十三回 章秋谷痛骂无耻奴
第四十四回 有情人都成新眷属
第四十五回 说官话小子无知
第四十六回 争闲气怒掷缠头
第四十七回 负心郎黄衫求作合
第四十八回 章秋谷惊散野鸳鸯
第四十九回 方小松演说风流案
第五十回 巧姻缘良夜渡银河
第五十一回 美优伶驳翻堂上官
第五十二回 霍春荣利口受官刑
第五十三回 弱书生几成薄幸郎
第五十四回 拍马屁流氓讨好
第五十五回 一封书琴心通绿绮
第五十六回 真大胆登门报信
第五十七回 贡春树一棹载名花
第五十八回 驰宝马争看绿衣郎
第五十九回 萧静园输钱重约赌
第六十回 吃大菜贵绅中计
第六十一回 倒脱靴两番骗局
第六十二回 讨局帐当场出丑
第六十三回 会审官左袒黑心妇
第六十四回 章秋谷有心试名妓
第六十五回 老风流艳福难销
第六十六回 苦温柔太史多情
第六十七回 桃花人面惆怅刘郎
第六十八回 花彩云有意骗痴郎
第六十九回 兆贵里翰林出丑
第七十回 好良宵诗征出阁词
第七十一回 李子霄他乡逢旧友
第七十二回 章秋谷名花成眷属
第七十三回 李子霄销魂春照夜
第七十四回 假病危瞒天造谎
第七十五回 撩云拨雨夜渡银河
第七十六回 假温柔瘟生中计
第七十七回 楼空燕子神女成虹
第七十八回 洪月娥有心讹曲辫
第七十九回 论嫖界新小说收场
第八十回 通关节花钱遭巨骗
第八十一回 演前文重见九尾龟
第八十二回 送萧郎南浦赠将离
第八十三回 风凄繐帐泣凤悲麟
第八十四回 办交涉庸奴降秩
第八十五回 负奇冤烈女骂奸雄
第八十六回 归故里堂上奉慈亲
第八十七回 卖风情陌路遇萧郎
第八十八回 章秋谷意外得奇逢
第八十九回 闯房间流氓横索诈
第九十回 银汉仙槎刘郎惆怅
第九十一回 开花榜名妓占鳌头
第九十二回 红倌人安心施巧计
第九十三回 花低月亚虚度春宵
第九十四回 陈海秋痛恨范彩霞
第九十五回 当冤桶观察开心
第九十六回 借洋钱硬捉瘟生
第九十七回 莺飞草长望断萧郎
第九十八回 范彩霞安心慢客
第九十九回 叉麻雀名士讲牌经
第一百回 打茶围乌龟送礼
第一百零一回 扣局帐陈海秋发标
第一百零二回 酒阑人散软语缠绵
第一百零三回 味莼园遇旧感前游
第一百零四回 跳空槽滑头得志
第一百零五回 祝小春得意占情郎
第一百零六回 危崖勒马虚度清宵
第一百零七回 游张园初看髦儿戏
第一百零八回 情切切密意慰檀郎
第一百零九回 梦巫山良宵圆好事
第一百一十回 传眉语喜遇秋娘
第一百一十一回 赋高唐东墙窥宋玉
第一百一十二回 度良宵名花开并蒂
第一百一十三回 久安里旧雨续新欢
第一百一十四回 弃尘寰烈妇捐躯
第一百一十五回 看马戏忽逢荡妇
第一百一十六回 谋补缺观察入都
第一百一十七回 严选政部办吃虚惊
第一百一十八回 闹相公尚书中计
第一百一十九回 思淴浴名妓嫁衰翁
第一百二十回 王素秋看戏轧姘头
第一百二十一回 联美眷荡子迷香
第一百二十二回 闹茶楼扬慕陶受窘
第一百二十三回 大观园流氓争口舌
第一百二十四回 王素秋家庭翻醋瓮
第一百二十五回 闹花厅白昼敦伦
第一百二十六回 感风寒中丞卧病
第一百二十七回 锡佳名注释九尾鱼
第一百二十八回 换桃符阳春回大地
第一百二十九回 假漂帐嫖客行权
第一百三十回 享温柔误人销金窟
第一百三十一回 聚家庭天伦全乐事
第一百三十二回 设华筵良朋守岁
第一百三十三回 让房间安心慢客
第一百三十四回 忍恶气冤桶无颜
第一百三十五回 发电信开函惊老母
第一百三十六回 抱沉疴三宵占勿药
第一百三十七回 讲嫖经名士高谈
第一百三十八回 洪素卿昧良施巧计
第一百三十九回 闯房间痛骂滑头
第一百四十回 感良朋深交铭肺腑
第一百四十一回 恨天涯深闺挥别泪
第一百四十二回 出吴淞离怀随逝水
第一百四十三回 金观察夜走宝华班
第一百四十四回 舞衫歌扇清夜无愁
第一百四十五回 走章台良宵开夜宴
第一百四十六回 论交涉清言讥俗吏
第一百四十七回 演活剧刻意绘春情
第一百四十八回 印深情软语留春
第一百四十九回 遇秋娘一箭贯双雕
第一百五十回 矢从良缠绵倾肺腑
第一百五十一回 两调头翡翠共移巢
第一百五十二回 循旧例双美拥檀郎
第一百五十三回 中和园书生听戏
第一百五十四回 吃大菜安心寻绮梦
第一百五十五回 访天台三士入桃源
第一百五十六回 饯长亭良朋悲远别
第一百五十七回 解腰缠豪情成义举
第一百五十八回 逢醉鬼狭路动干戈
第一百五十九回 范彩霞歇夏观盛里
第一百六十回 吊膀子淫令得意
第一百六十一回 泼醋当场争口舌
第一百六十二回 杜春心严亲怜少子
第一百六十三回 逢旧待深宵谈秘戏
第一百六十四回 逼残年倌人借债
第一百六十五回 逐香尘游春驰绮陌
第一百六十六回 巧机关深谋排陷阱
第一百六十七回 蓄深心连环施妙策
第一百六十八回 假缠绵爱语稳痴人
第一百六十九回 阻观光无端婴小极
第一百七十回 发清言高论寄牢骚
第一百七十一回 证心期三生传慧业
第一百七十二回 赋皇华小星随使节
第一百七十三回 慰离悰倾心结幽愫
第一百七十四回 暮夜金奸奴行重贿
第一百七十五回 联中外名妓说英雄
第一百七十六回 杀风景恶客试尊拳
第一百七十七回 罡风无赖折柳摧花
第一百七十八回 渡银河秋娘联旧好
第一百七十九回 真阅历发明攻战术
第一百八十回 忆前尘同游钓鱼巷
第一百八十一回 吃花酒騃儒得意
第一百八十二回 闹新闻撞墙翻瓦罐
第一百八十三回 传急电游子还乡
第一百八十四回 挥别泪红杏嫁东风
第一百八十五回 辛修甫良宵逢旧识
第一百八十六回 证前因深情结遥誓
第一百八十七回 甘同梦永夜听鸡声
第一百八十八回 悯哀鸿仁人兴义举
第一百八十九回 吞存款市侩昧良
第一百九十回 章秋谷闭门守制
第一百九十一回 救灾黎大开赛珍会
第一百九十二回 阻星期曲房惊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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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作者:张春帆
第二回 真抑塞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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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从良姑苏遇旧

只说方小松见秋谷不辞而别,也晓得他别有伤心,无不劝解,当下草草终席,小松便进城去了。秋谷自从坐着花云香的轿子,同到花家之后,便常在许、花二家走动,许宝琴虽只心中不悦,也无可如何。

开筵坐花,飞觞醉月,不觉已是一月有余。一日夜间,秋谷在花家吃过夜膳,想到二马路丹桂去看戏,便同着云香走出谈瀛里。那丹桂就在谈瀛里对门,不用轿子。走到戏园门口,案目认得秋谷,慌忙同了进去。苏州戏园没有厢楼,就在正桌坐下。

那时台上正在演那《翠屏山》,周凤林扮着潘巧云,虽然年纪大些,台容倒还不错。筱荣祥扮的杨雄,陈云仙扮的石秀,却也工力悉敌。末后陈云仙一路单刀,身眼手步,一丝不走,舞到妙处,就如一片电光,满身飞舞。秋谷见了高兴起来,忽然发一个奇想:自己想要粉墨登场,出一出胸中的郁勃之气。原来秋谷自幼投师习武,拳棒极精,等闲一二十人近他不得。打定主意,叫了案目过来,叫出开丹桂的老板郝尔铭走到座前。秋谷向来认得,便同他商议,要点一出《鸳鸯楼》,叫陈云仙扮武松,到那舞刀的一场,让秋谷自己登台试演,一场舞过,仍叫陈云仙上场。

郝尔铭听了也觉诧异,踌躇一会,方才答应道:“照例是没有这个规矩,不过既是章老爷高兴,云仙又是我的徒弟,不比外来的武生,不妨迁就。”秋谷大喜,便取出两张十元的钞票交给他说:“这就算点戏的钱,我既硬出了这个新鲜主意,自然要多出些钱。”郝尔铭随意谢了一声收下,便走了进去,早见挂出一面点戏牌来。

随后《翠屏山》唱完,便是《鸳鸯楼》出场,陈云仙仍扮武松,那脱靠的一场解数,筋斗跌扑,十分伶俐。此时秋谷早已走进戏房,打扮去了,花云香拦阻不住。

少时,陈云仙下去,只听得锣声一响,那板鼓的声音,打得犹如飘风疾雨一般,值场的掀开软帘,秋谷执刀在手,迅步登场。花云香见了,呆了一呆,觉得另换了一副英武的精神,绝非秋谷平时缓带轻裘的态度。只见他头紥玄缎包巾,上挽英雄结,身穿玄缎密扣紧身,四周用湖色缎镶嵌着灵芝如意,胸前白绒绳绕着双飞蝴蝶,腰紥月蓝带子约有四寸半阔,上钉着许多水钻,光华夺目,两边倒垂双扣,中间垂着湖色回须,下着黑绉纱兜裆叉裤,脚登玄缎挖嵌快靴,衬着这身装束,越显得狼腰猿臂,鹤势螂形。再加头上用一幅黑纱巾当头紧紥,紥得眼角眉梢高高吊起,那一派的英风锐气,直可辟易千人。加以秋谷出身贵介,天然台步从容,拳棒精通,自尔功夫圆稳。此时台上台下,眼睁睁的都看着秋谷一人。

秋谷左手擎刀,用一个怀中抱月的架式,右手向上一横,亮开门户,霍地把身子一蹲,“拍”的一声,起了一个飞腿,收回右腿,缴转左腿,旋过身来,就势用个金鸡独立,右手接过刀来,慢慢的舞起。初时还松,后来渐紧,起初还见人影,后来只见刀光,那一把刀护着全身,丝毫不漏,只看见一团白光在台上滚来滚去,却没有一些脚步声音。说时迟,那时快,猛然见刀光一散,使一个燕子街泥,这一个筋斗,直从戏台东边直扑到台角,约有八九尺,那手中的刀便在自己脚下反折过来,“呼”的一声,收了刀法,现出全身,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仍用怀中抱月,收住了刀。正待进去,忽听得喝采声中,有一个妇女的声音十分清脆,高叫一声:“好呀!”

秋谷诧异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二排上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衣装娇艳,态度妖娆,面目有些相熟,好像那里见过的一样,一双莹莹的眼波,只注在秋谷身上。照例武松舞刀一场,便要进去,此时秋谷见他看得认真,故意卖弄精神。好个章秋谷,另使出一番解数,把腰刀插在背后,空手开了一个四门,忽然左右开弓,连扑两交筋斗。翻过身来,脚跟尚未着地,那一把明晃晃的刀早掣在手中。这路刀法,与前更是不同,风声飒飒,冷气飕飕,刀光映着灯光,异常精采。这一路刀舞有半刻余钟,方才收住。进场换了衣服,下得台来,并不见一些儿杀气威风,依然是一个风流才子,台上仍换了陈云仙上场接演。

那知这一路刀,虽然不打紧,却引出一个人的故事来,就是那喝采的女子。你道是谁?就是三年前盛名之下的大金月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这金月兰自从十七岁梳栊之后,不到一年,便有一个杭州黄大军机的长孙公子名叫黄伯润的,看中了他,花了八千银子的身价将他娶去,做了一位现现成成的姨太太。这位黄公子年方二十,正妻亡过,尚未续弦,性情极是温和,眉目也还清秀。

家财巨万,门第清华。至于服食起居,更是一呼百诺,要一奉十。论起来,这金月兰也该自家知足,跟他过了一生,倘或生得一男半女,怕不是一位诰命夫人?岂非天外飞来的一段福分?

无奈上海这些做倌人的,骨相天生,万不能再做良家妇女。这班倌人,马夫、戏子是姘惯了,身体是散淡惯了,性情是放荡惯了,坐马车,游张园,吃大菜,看夜戏,天天如此,也觉得视为固然,行所无事。你叫他从良之后,怎生拘束得来?

再如良家妇女,看得“失节”二字是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倌人出身的,只当作家常便饭一样,并不是什么奇事。就是那一班情愿从良的妓女,偶然见了一个俊俏后生,便由不得背地里私通款曲,这不过如家常便饭之外,偏背了一顿点心,算不是毁名败节,却轻轻的把一顶绿头巾暗暗送与主人公戴在头上。这还算是好的,更有那一种倌人,自己或是讨人,不能作主,或是欠了债项,不得自由,便拣一个有钱的客人,预先灌了无数迷汤,发下千斤重誓,一定要嫁那客人,身价不是三千,就是五千。这班寿头码子的客人却也奇怪:平时亲戚通融,友朋借贷,就立刻翻转面皮,倒反说穷告苦,非但一毛不拔,而且还要从此断绝往来;独到了遇着这种倌人,却情情愿愿,伏伏贴贴的,捧着大把的银子去孝敬他,还不敢说一个“不”字,好似儿子见了父母一样。这班人具着卑鄙龌龊的面目,怀着势利狭窄的心肠,那面目比纯钢炼就的还厚,那心肠比煤炭烧枯的还焦。目不识丁,偏会看不起读书种子;骨头鄙贱,偏要摆着那富贵的规模。真个是“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的东西。他自己丧尽良心,所以就有丧尽良心的倌人来收拾他。归根花了一注大钱,不上一年半载,得个方便,卷了值钱的衣饰,远走高飞。那时非但人财两空,连他自家的血本都丢在东洋大海去了。这便叫“倌人淴浴”。借了他人的财力,自己拔出火坑;及至出了火坑,却又负义忘恩,全不顾人情天理。终究报应循环,丝毫不爽。自家拐骗的邪财,迟早原被那戏子、马夫一齐骗去。如此得来如此去,依旧是一双空手,蓄积毫无,到了年长色衰,门前冷落,这便追悔也追悔不来了。

看官,你道上海的倌人可以娶得的么?

闲话少提,书归正传。只说金月兰嫁了黄公子之后,同到杭州,不上几时,便觉得十分拘束,渐渐的不惯起来,就撺掇黄公子,要赁房子住在上海。黄公子道:“你的意思无非拘束不惯,要去住在上海,好游园听戏,散散心情。但是上海地方不是可以长住得的,况且你更不比从前,做了良家妇女,就要诸事小心,就是住在上海,也不能时常出去。你既然嫁了我,便是我家的人,却要依着我家的规矩。别样事情我总可答应,这件事情是答应不来的,劝你不必起这念头罢。”

金月兰听了十分不悦,敢怒而不敢言,心中便有重落风尘之意。存了这条心念,便时时刻刻打算私逃。苦的是侯门如海,无计可施。好容易想着一个主意:那黄府的后进一带房屋,都是楼房,最后一进的后楼就靠着城河,城河内的船都停在黄府楼下,说话都听得见的。月兰便对公子说了,要搬到后楼去住,好看看往来船上的行人。黄公子梦里也想不到他要逃走,就应允了,任他搬去。月兰暗暗欢喜,拣了一个好日搬了上去。不多几时,买通了楼下一个船户,趁那夜黄公子不在房中,先把金银细软打了一个包袱,开了楼窗,在窗洞内吊将下去;然后自己也用一条汗巾,一头紧系窗搭,一头拴在自己腰间,又用两手紧紧扳住窗口,耐着惊吓,大着胆子,慢慢的在楼上坠下船来,连夜开船逃走,离了杭州,趁轮船到上海去了。

黄府直到明日午后,见月兰还不开门,方才疑惑。在门外大声叫唤,也不见有人答应。黄公子就晓得事情不妙,叫了两个家人打开了门,进去看时,那里有什么金月兰的影子?楼窗大开,箱笼抖乱。开箱看时,所有金珠首饰,值钱细软,都被他收拾一空。黄公子气得目瞪口呆,气了一会,也无可如何,只得取了月兰两张照片,并大略开了一个失单,已有万金开外,自己去拜钱塘县,托他上紧追拿,又请他发一角公文到上海缉访。一面写信知会华洋同知,将失单、照片一同寄去,叫包探认真探访。明知一时海阔天空,无从缉获,只好暂时放下,再作理会。因是为了此事,心中不乐,便也懒懒的坐在家中,有一月有余并未出去。屡次叫人到县里催过几趟,也并无影响。

忽一日,钱塘县差了一个家人,来黄府报知公子,黄公子方才晓得金月兰现在上海,依旧挂牌应局。自从黄公子将照片、失单寄到上海之后,那华洋同知翁延寿便派了两个有名的包探,仔细采访。你想上海的包探何等精细,金月兰又不会改头换面,不多几日,早被两个包探访了出来,立时协同巡捕,将金月兰人赃并获,解到公堂。会审官略略问了几句,道:“我这里也不难为你,只把你移县解回杭州,等你主人自己发落就是了。”就把金月兰移交上海县收禁起来。上海县登时发了一角咨文到钱塘县,叫他派差来申,将金月兰提回核办。钱塘县接了咨文,连忙叫人到黄府送信,请示办法。

黄公子听了,心中反又踌躇起来,暗想:月兰虽然可恶,既自己经逃走,便成覆水难收,若仍把他提到杭州追赃审问,岂不辱没了相府的门楣?况且耐着现在的凄凉,想到当初的恩爱,不觉心早软了一半。心中盘算了一回,打定主意,方对那差人道:“你回去上覆你们贵上。这金月兰虽是府中逃妾,但是张扬起来,未免声名不雅。据我看来,不必一定去办他逃走的罪名,只不许他再做生意,也就是了。

请你们贵上就回一角文书,人也不必去提,只叫他具一个以后不再为娼的切结,再切实在上海县存一个案,如金月兰再在苏、杭、沪三处卖娼,便要彻底重究。你照我的话去说就是了。“钱塘差人诺诺连声,回去说了。钱塘县就发一角公文到上海县,存了一个案,准了金月兰具结取保出去,把一场天大的官司,化得来无影无踪,烟销火灭。

谁知金月兰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只不敢在上海、苏、杭再做生意。闻得人说天津地方富盛,阔客极多,林黛玉、张书玉二人在天津不到两年,都是服用豪奢,外场阔绰,就是手中私蓄,何止万金,那衣饰尚不在数内,金月兰便想也到天津,投奔黛玉。他们本是要好姐妹,那有不收留他的道理。便收拾了随身的金珠衣服,趁了招商局新裕轮船的房舱。不一日,到了天津紫竹林。

停船上岸,好容易问到侯家后东天保南班林黛玉的寓所。黛玉见了月兰,惊喜交集,便问他如何脱身出来?月兰将逃走被拿、取保释放情形细说一遍,后说到上海不能再做生意,特地到天津投奔他的话。黛玉喜道:“这里正为人少做不出生意,要想去上海请人。我想近来上海的一班人也没有什么色艺双佳、擒纵客人的手段,所以我也不敢荐人。如今你既来此,甚是凑巧,那生意料想做得起的。我便叫本家替你预备房间,但房内的铺设是要的,两房间的陈设,少也要四五百块钱,你可打算得出么?”月兰道:“我身旁现银虽然不多,却有几十两金条在此,约莫也有二三千块钱,料想没有什么不够,这倒不用打算的。”黛玉更是欢喜,忙叫本家进来,说明缘故,要他预备房间。

那女本家名叫阿毛,也是上海人,大姐出身,近来着实有些积蓄,所以到天津来开这爿南班堂子。此时听得金月兰要包他的房间,见月兰年纪尚轻,风头又好,也是高兴,便满口答应。月兰开了箱子,取出六十两金条来托他去换,正正换了三千多块钱。俗语:“有钱诸事办。”不上两日,把月兰的房间收拾得花团锦簇。当夜由黛玉的熟客,一个候补道姓钱的,替他摆了一个双台。

从此之后,果然车马盈门,和酒纷纷不绝。约有半年光景,开销之外多了二千开外的衣饰,三千余两的现银,月兰得意非常。

那晓得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恰值拳匪之乱,联军破了天津,林黛玉、金月兰等一齐狼狈南归。金月兰只逃得一个空身,那黄家卷出来的金珠也丢得干干净净。

到了上海住不两日,联军又进了北京,信息一日紧似一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月兰是个惊弓之鸟,更加寝食不安,只得又逃到苏州暂时住下,再听消息,恰好与章秋谷同住佛照楼栈房。此时金月兰除了随身衣服、头上钗环之外,已是一无所有。

这一日偶然看戏,无心中遇着了秋谷。他从前在上海时,与秋谷虽然认识,一则记忆不真,二则也不知秋谷有这样的英雄本领,只觉得秋谷人才出众,气宇轩昂,那一把刀舞得来滚雪飞花,神出鬼没,不觉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好呀!”及至秋谷下台之后,走到月兰面前仔细一认,方才猛然记了起来,便对他笑道:“我瞧着就有点像你,只是有些模糊,原来到底是你。我们有二三年不见了,也不知那一阵风把你这红人儿吹到这苏州地面来了,只怕有什么事情罢?”原来秋谷虽是认得月兰,嫁与黄公子一节却并不晓得。

金月兰此番到得苏州,两手空空,连房饭钱也无从设法,又不敢再做生意,正在进退两难、哭笑不得之际,见了秋谷,好似见了前世亲人一般,一把拉住道:“阿呀!果然是二少,我的事情一言难尽,好在我就住在此地佛照楼,你停回到我栈里去细细的说罢。”秋谷喜道:“我也是寓在佛照楼,凑巧得狠,等回儿回栈再说也好。”说着,仍到花云香桌上坐下。花云香早看得明白,冷笑道:“章大少,恭喜耐,咦到仔一位贵相知哉。”秋谷道:“你不要只管疑心。我从前在上海时就认得他的,并没有什么交情。你放心就是了。”云香道:“倪末阿有啥勿放心格,本来耐章大少格相好,阿关得倪啥事,倪是勿好来管耐格啘。”秋谷见他满面怒容,醋意可掬,便不去分说,只笑了一笑,只顾看戏。

台上《杀嫂》做完,换了小喜顺的《珍珠衫》上来。秋谷急欲同着金月兰回栈,要问问他的情形,却碍着花云香不便。恰巧云香的相帮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几张局票来催云香去出党差,秋谷趁势叫他去罢,云香只得略坐一坐,立起来道:“难倪去哉,倪倒勿做啥讨厌人,等唔笃去随便那哼末哉。”秋谷也不理会,等到他去了,急急的走到月兰面前,低低说道:“这戏也没有什么看头,我们先回去罢!”月兰会意,点一点头,起身先走。随后秋谷出来,到了栈中,跟到金月兰房中坐下,二人方才剪烛长谈。

月兰细细把数年事情一字不遗告诉了秋谷,说到那身世飘零之苦,不觉滴下泪来,秋谷也为之太息不止。正是:

襄王旧梦迷巫峡,子建新诗拟洛妃。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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